他本來的膚色應該很白,但此時雙腳都被地上泥水打濕,灰撲撲的,像是剛從泥裡拔出的蘿蔔。
崔斯坦笑笑說:“你讓我想起一位故人,他也不愛穿鞋,或者說,不願意穿會捂腳指頭的鞋。他的腳也像你一樣,整天髒兮兮的,不過在我沒關系,我不會介意。只是今天我們要去拜訪我的恩師,他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先知,最好還是打扮得整潔一點。”
他看見路旁有商鋪,就走了進去,用自己的薪水給他買了一雙涼鞋。又領他到河邊,自己先脫鞋走進鋪滿鵝卵石的淺灘,讓他在岸邊一塊岩石上坐著,自己蹲在清淺的河水裡,捧起他的雙腳細心洗去上面的泥垢。
時間過的真快呀,他不禁想到,當初為養父滌足時,自己的手心甚至託不住他一隻腳跟,現在卻能將約書亞的一雙腳握在手裡。當初的他,沒能力留住養父,也沒力量替他分擔疲累,而現在,他應該能夠護住這個小啞巴,他也堅信自己一定會為他撐起一方無風無雨的晴空。
我永遠不會離開你,他在自己心裡對約書亞說。
在河水裡洗淨了雙腳,崔斯坦又幫他穿上新買的涼鞋。約書亞站起來走了兩步,只覺得鞋底很軟,像踩在雲朵上一樣。這是因為和當時大多數涼鞋都用草編鞋底不同,這一雙涼鞋的鞋底是用羔羊皮做的。
約阿施見到約書亞的第一眼便愣住,雙膝打顫,倒身要拜,崔斯坦攙住,才使他老邁的膝蓋免於酷刑。
“老師,這是我弟弟約書亞。他是我在街上撿到的,和我一樣也是個孤兒。”
老先知對自己為何突然欲行如此大禮隻字未提,只是一邊引他們進屋,一邊頻頻回頭端詳約書亞的臉——剛才身體在進入向下運動趨勢時莫名瞥見這陌生少年的面孔籠罩著一層朦朧光暈,也不排除是自己老眼昏花的錯覺。
稍後,約書亞和崔斯坦與老師一家同席用餐。約阿施卻帶著自己的妻兒侍立在側,禮數周到,不敢有絲毫怠慢。崔斯坦幾次想說服他們坐下來一起吃飯,卻都被老先知誠惶誠恐地婉拒。
飯畢,崔斯坦幫忙收拾餐具,約阿施示意他出來一趟。兩人走到門廊上,崔斯坦忍不住問:“老師,為何今日我弟弟在場,您表現得如此反常?”
老先知道:“你是否注意到他那雙金瞳?”
崔斯坦的確知道約書亞的眼睛是罕見的金色,但他並未因此就覺得他有什麼古怪。
“只是眼睛的顏色而已,我覺得他的眼睛很漂亮啊?”
約阿施嘆了口氣:“是漂亮,就是太漂亮了!漂亮得像太陽一樣不能直視,看久了就會被卷進去,溺斃在光漩裡。他雖然不能說話,但有這雙眼睛就夠了。他用這雙眼睛看你一眼,就能叫你心甘情願地為他做任何事,有這樣的能力,難道不可怕嗎?”
崔斯坦不語,心中回想著遇到小啞巴後,自己有哪一次行為是違背自己本心,答案是一次也沒有。
沒等崔斯坦把結論說出口,老先知便接著往下道:“但怪就怪在這裡,有這樣可怕的能力,待在他身旁,竟絲毫不會感到受脅,反而有一種異常的安寧喜樂,仿若福至心靈。”
他閉上眼睛,似乎在回味那種感受,雙臂大大地敞開,把天地擁入懷中。良久才睜眼,淺灰色的眼中老淚縱橫,亮得驚人。
“崔斯坦,你可得好好對他啊!他會幫助你,成就偉大的事業。”
“老師的意思是,約書亞也會成為像您一樣睿智的先知?”
約阿施搖搖頭:“不,他會是一個比我強太多的先知,比示劍城裡所有先知加起來還要強,連士師大人都要仰他鼻息。”
崔斯坦帶約書亞回宮時,約阿施送出來,一直送至十裡長亭,這裡有一間廢棄聖所,斷井頹垣,荒草蔓生。
約書亞在此駐足片刻,忽然伸手指著一處被碎石掩埋的地面,朝老先知點點頭。
約阿施立即會意,待他們離開後,便叫上兒子帶著鐵鍬,一起回到這裡,按照剛才約書亞指點的位置往下挖。還沒挖出幾鍬土,鐵鍬便碰到一個堅硬的東西,父子合力從地下抬出來,卻是一箱亮閃閃的黃金,成色赤足。
這件事過後不久,一日崔斯坦替士師趕車回來,約書亞在馬廄前等他。
他背後有一個半人高的曲折輪廓,用紅布蓋著。
“這是,送我的?”崔斯坦簡直不敢置信。
小啞巴點點頭。
他走過去揭開紅布,居然是一張豎琴。圓滾滾的琴身由楓木輮制而成,像天鵝脖子一樣優雅彎曲的琴頸用的是雲杉裁成的木片,筆直的琴柱則是木質剛硬的山毛櫸,琴絃根據音域分別由羊腿筋和羊腸線製成,用鐵釘固定在琴頸上,琴柱頭上雕了個大甲蟲,背甲是一塊祖母綠寶石。
這塊寶石本是士師大人送他的見面禮,後來趕車時不小心弄丟,他也沒有費心去找,卻原來還在約書亞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