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不是一個賢明的君主,我讓我的臣民們失望了,可是這兩個條件,無論答應哪一條都是要我的命。”
他和他們一一擁抱,彷彿是親兄弟一般:“我準許你們離開,不會有人阻攔,也請轉告那些跟隨我來到此地的僕從,他們亦可自行離開。離開這裡,你們就都能活下去。如果我有幸還能走出這座地下行宮,我一定不會忘記各位時至今日還同我站在一起的忠誠,如果我有幸還能坐上王座,我會重重嘉獎你們今日的勸諫,但此時此刻,我沒有什麼能贈予諸位,只有一聲珍重,祝願你們能找到更值得追隨的人。”
波拿巴、以利沙和便雅憫卻誰也沒有動,他們像三尊雕像一樣杵在原地,誰也不看誰,似乎對彼此的打算都心知肚明。末了,還是以利沙打破沉默:“如果我們真的在乎自己的性命,那所有人離開的時候我們就跟著走了。現在說更換陣營已經太遲,因為就算我們從這裡走出去,他們也必定不會接納我們。”
國王滿懷愧疚地看著他們,挨個拍了拍他們的肩,用一種令人心碎的聲音道:“真的很抱歉。”
他轉身走進壁畫,回到自己房中。
連通兩間臥室的暗門開著,約書亞靠在自己那邊等他,白金色的頭發用羊腸線系起,柔順地搭在肩上。
他一定聽見了所有。他的房間與王座廳也只有一牆之隔,而盲眼又使他的聽覺格外敏銳。
“我畫完了。”他輕快地說,似乎不曾受到影響。
可是怎麼可能呢?崔斯坦的心裡痛出了一個窟窿。怎麼可能不受影響?他是如此心細如發的人,為了不再傷害別人,寧可弄斷自己的手指、刺瞎自己的雙眼、拋卻自己的熱愛,他怎麼可能聽到那些大臣們的話而無動於衷?
“你不去看看嗎?”他誠心誠意地發出邀請。
“對不起,我現在沒有賞畫的心情。”
他向他走去,手伸出又縮回,拿不定主意。他怕他就像一朵泡沫,稍有觸碰,就會破碎消失。他甚至有些慶幸他瞎了,這樣就看不見此時此刻的自己,那令人窒息的無能為力甚至改變了他的面相,他覺得自己窩囊不堪,可笑至極。
就像好不容易摘下月亮捧在掌心,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它枯萎黯淡,變成一塊慘白參差的破石頭。
約書亞只是善解人意地點點頭:“現在,我的畫也完成了,不欠你什麼,或許你應該滿足他們的條件,把我交出去。這樣,那些忠心耿耿的大臣和僕從們就不必死了,你也不會被困囿於此。”
終於,圖窮見匕,崔斯坦等來了他最不願面對的宣判。
他吃驚於他竟能如此坦然地說出口。難道他還不明白自己的心意?難道他竟天真地以為自己會答應?難道他就沒有想過自己聽到這話會多麼痛,恨不得立即沖到外面,殺光一切對他喊打喊殺的人……
這一刻,他情不自禁向黑神祈禱,祈禱在一切太遲之前,讓末日來臨。這樣,即便在避無可避的死亡面前,他也能拉上全世界,為他殉葬。
“絕——無——可——能。”他強壓著聲音的顫抖,一字一頓。
“我這個妖僧,對你來說就那麼重要?”
他還是老樣子,面龐帶笑,溫吞似水,彷彿被你說動,甚至為在你心中佔領一席之地而感到歡欣雀躍,實則卻在自己心裡繫了塊冰冷的巨石,沉沉地往下墜著,一千匹馬都拉不上來。
“你不是妖僧。”崔斯坦說。
“你不是妖僧,”他又說了一遍,這一次,他雙手捧起他的臉,扯去矇眼的綢布,深深望進那雙眼睛的廢墟,猩紅的印記在周圍盤旋,像陳年的血泊,“你是我的全世界!”
國王忽然意識到,現在不說,以後可能就沒有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