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醫生終於推開搶救室的門。溫語嫣從走廊長椅上站起來,雙腿因久坐而麻木。醫生摘下口罩,臉上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我們盡力了。溫女士現在情況穩定,但...“醫生停頓了一下,“可能撐不過今天。她想見你。“**溫語嫣的指甲陷入掌心,疼痛讓她保持清醒。推開病房門,消毒水的氣味比往常更加刺鼻。母親躺在病床上,比昨晚更加瘦小,彷彿隨時會消失在雪白的床單中。**“媽。“溫語嫣握住母親的手,那隻曾經能彈出美妙旋律的手現在只剩下皮包骨。**母親的眼睛緩緩睜開,渾濁但清醒:“嫣嫣...找到那個行車記錄儀...“**“什麼行車記錄儀?“**“你爸爸車上的...他說錄了重要東西...“母親的聲音越來越弱,“在...老房子...“**溫語嫣俯下身:“哪個老房子?“**“琴房...地板下...“母親突然抓緊她的手,力氣大得驚人,“小心霍家...“**監測儀上的心跳線突然劇烈波動,隨後變成刺耳的直線音。醫護人員再次衝進來,但溫語嫣知道已經結束了。她站在角落,看著醫生進行徒勞的搶救,宣佈死亡時間,然後一個接一個地離開,留下她獨自面對這具曾經給予她生命的軀體。**溫語嫣輕輕撫摸母親的臉,還是溫熱的。她想起五年前站在父親遺體前的場景,命運何其殘忍,讓她重複經歷這樣的時刻。眼淚終於落下,滴在母親已經不再起伏的胸口。**辦理死亡證明、聯絡殯儀館、通知親友...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溫語嫣像個機器人一樣完成各項手續。直到走出醫院大門,刺眼的陽光照在臉上,她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孑然一身。**手機在口袋裡震動。霍沉舟的名字在螢幕上閃爍。溫語嫣盯著那個名字,母親最後的警告在耳邊迴響——“小心霍家“。她按下拒接鍵,隨即關機。**老房子在城北的教職工小區,父母結婚時就住在這裡,直到溫語嫣上大學才搬去公寓。五年沒人居住,門鎖都有些生鏽。推開門,灰塵在陽光中飛舞,傢俱上蒙著白布,像一個個沉默的幽靈。**琴房在二樓,那架施坦威鋼琴依然立在窗邊。溫語嫣跪在地上,手指摸索著每一塊木地板。在靠近琴凳的第三塊地板下,她發現了微妙的鬆動。**撬開地板,一個黑色的小盒子靜靜躺在灰塵中。行車記錄儀。溫語嫣的心臟狂跳起來,手指顫抖地按下開關——電量早已耗盡。**她翻遍父親的抽屜,找到配套的充電器。接上電源,指示燈終於亮起紅色。等待充電的幾分鐘像幾個世紀那麼漫長。**記錄儀終於開機,溫語嫣滾動檔案列表,找到父親出事那天的日期。影片分為數段,最後一段的拍攝時間停在23:17——距離車禍僅有六分鐘。**影片開始播放。擋風玻璃前的景象在雨中有些模糊,父親哼著《天鵝湖》的旋律,雨刷有節奏地擺動。突然,手機藍芽連線了車載系統,一個男聲透過揚聲器傳出:**“溫教授,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簽了版權轉讓書,價格可以翻倍。“**父親的聲音冷硬:“霍總,我說過很多次了,《春日序曲》是我妻子創作的,我不會賣掉她的心血。“**“別不識抬舉!“那個被稱為霍總的人聲音陡然提高,“你以為憑你那點名氣能保住什麼?我有的是辦法——“**一陣刺耳的喇叭聲打斷了他的話。影片中,一輛黑色轎車突然從對面車道逆行衝來,父親猛打方向盤,畫面劇烈旋轉,然後是巨大的撞擊聲和玻璃碎裂的聲音。影片到此中斷。**溫語嫣癱坐在地上,全身發抖。那個聲音,雖然經過車載系統的失真,但那語調、那盛氣凌人的架勢——絕對是霍沉舟的父親霍遠山。這不是意外,而是一場蓄意謀殺!**她翻出父親的舊記事本,快速瀏覽最後幾周的記錄。果然,在車禍前三天的頁面上,父親寫道:“霍又施壓要買《春日序曲》版權,威脅若拒絕將''後果自負''。已備份所有證據,若有不測,嫣嫣務必找林律師。“**溫語嫣的視線被淚水模糊。五年來,她一直以為父親死於一場不幸的意外,卻不知背後藏著這樣的陰謀。而她現在竟然和兇手的兒子...**手機突然震動,是殯儀館的簡訊,提醒她明天上午的火化安排。溫語嫣機械地回覆確認,然後繼續搜尋房間。在書櫃最上層,她找到一個標有“法律檔案“的資料夾。**裡面是母親創作的《春日序曲》手稿和版權登記證書,以及父親與霍氏娛樂的往來信函。霍遠山多次出價購買這首曲子的獨家版權,聲稱要用於一部商業電影,但父親一直拒絕,理由是母親患病後明確表示不希望作品被商業化。**最後一封信的日期是車禍前一天,霍遠山寫道:“這是最後通牒。明天晚上之前不簽字,你將後悔這個決定。“**溫語嫣的胃部絞痛起來。她需要找這位林律師,需要更多證據。但首先,她得處理母親的後事。**葬禮在三天後舉行。小雨淅淅瀝瀝,像是天空也在哭泣。溫語嫣站在墓碑前,看著父母的照片並排擺放在一起——他們終於團聚了,以這種方式。**來弔唁的人不多,大多是音樂學院的老師和父母的老友。溫語嫣穿著黑色連衣裙,像個蒼白的影子,機械地接受著condolences。**“語嫣。“**這個聲音讓她脊背一僵。霍沉舟站在她身後,一身黑色西裝,手持白菊。他比上次見面憔悴了許多,眼下有明顯的青黑。**“誰通知你的?“溫語嫣聲音冰冷。**“我在醫院有熟人。“霍沉舟將花放在墓前,“我很抱歉。“**溫語嫣盯著他,試圖從那張英俊的臉上找出霍遠山的影子。他們確實有些相似,尤其是那雙深邃的眼睛。但現在,那雙眼睛裡只有她讀不懂的複雜情緒。**“請離開。“她轉身背對他,“我想一個人待著。“**霍沉舟沒有動:“你需要什麼幫助嗎?老房子處理,或者——“**“不需要霍家的任何東西。“溫語嫣打斷他,聲音壓得很低,“尤其是你的。“**霍沉舟似乎被這句話刺痛,但他只是點點頭,默默離開。溫語嫣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胸口像壓著一塊巨石。**葬禮結束後,溫語嫣按照父親筆記中的資訊找到了林律師。這位六十多歲的老人是父親的大學同學,現在經營著一家小型律師事務所。**“我一直在等你來找我。“林律師遞給她一杯茶,“你父親出事前一週來找過我,交給我一些東西,說如果他發生意外,就交給你。“**他從保險櫃取出一個信封。裡面是一個隨身碟和一封信。溫語嫣當場讀了信——父親詳細記錄了與霍遠山的糾紛,並懷疑對方可能採取極端手段。隨身碟裡則是幾次通話錄音和郵件往來備份。**“這些足夠起訴嗎?“溫語嫣問。**林律師嘆氣:“霍遠山已經去世三年,刑事追訴時效也過了。民事賠償或許可以,但...“**“我不是要錢。“溫語嫣握緊拳頭,“我要真相。要霍家承認他們做了什麼。“**“這很難。“林律師推了推眼鏡,“不過...我聽說霍遠山去世前留下了一些私人檔案,現在的霍氏掌門人——他兒子可能知情。“**溫語嫣的心跳漏了一拍。霍沉舟知道?那他接近她是為什麼?贖罪?監視?還是...**離開律師事務所,溫語嫣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著。雨已經停了,但空氣中依然瀰漫著潮溼的氣息。手機響起,是樂團經理的電話——她完全忘了下週有個重要演出。**“溫老師,排練明天開始,您沒問題吧?“經理的語氣小心翼翼,顯然聽說了她母親去世的訊息。**溫語嫣本想推辭,但突然改變了主意:“沒問題,我會準時到場。“**音樂是她現在唯一的避難所。也許在琴絃上,她能暫時忘記那些痛苦和憤怒。**排練進行得異常順利。溫語嫣將所有的情緒都傾注在音樂中,演奏比以往更加富有激情。休息時,樂團同事們都謹慎地避開敏感話題,只是稱讚她的狀態。**“溫老師,“年輕的助理小聲說,“門口有人找您,我說您在排練,他堅持要等。“**溫語嫣走到走廊,看到霍沉舟靠窗而立。陽光透過玻璃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手裡拿著一個牛皮紙袋,看到她時站直了身體。**“我說過不想見你。“溫語嫣冷冷道。**霍沉舟遞過紙袋:“我知道。這是你母親在醫院的一些私人物品,院方讓我轉交。“**溫語嫣接過袋子,觸到裡面硬質的相框——是父母的那張合影。**“謝謝。“她轉身要走。**“語嫣。“霍沉舟叫住她,“我知道你在調查你父親的車禍。“**溫語嫣渾身血液彷彿凝固。她緩緩轉身,盯著霍沉舟的眼睛:“所以呢?“**霍沉舟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小心陳明。他是我父親的老部下,處理過...很多事。“**這個警告來得太突然,溫語嫣不知該如何反應。他是真心提醒,還是在試探她知道多少?**“為什麼告訴我這個?“**霍沉舟的眼神複雜難辨:“因為我不想看你受傷。“**這句話像一把鈍刀,緩慢地刺入溫語嫣的心臟。她多想相信他是真誠的,但行車記錄儀中霍遠山的威脅言猶在耳。**“下週的音樂會,“霍沉舟繼續說,“我還會來聽。如果你需要什麼...我在。“**溫語嫣沒有回答,抱著紙袋走回排練廳。她的心跳得如此劇烈,幾乎要衝出胸腔。霍沉舟知道她在調查,卻不僅沒有阻止,反而警告她小心陳明?這不合邏輯。**除非...他也想知道真相。**音樂會當天,溫語嫣選擇了全黑的演出服,只在領口別了一枚母親留下的珍珠胸針。這是她失去雙親後的首次公開演出,曲目是西貝柳斯的《d小調小提琴協奏曲》——一首充滿悲傷與抗爭的作品。**站在舞臺上,聚光燈刺得她眼睛發痛。觀眾席一片黑暗,但她知道霍沉舟一定坐在某個位置,用那雙能看透她的眼睛注視著她。**琴弓落下,音樂如洪水般傾瀉而出。溫語嫣將所有的悲痛、憤怒和困惑都注入琴絃。第一樂章結束時,她已大汗淋漓,手指因用力過度而微微顫抖。**第二樂章更加緩慢深沉,像是無言的哀悼。溫語嫣想起母親臨終前的眼神,想起父親影片中最後的畫面,淚水模糊了視線,但她的手指依然精準地落在每個音符上。**最後一個樂章是狂暴的舞曲,彷彿靈魂在與命運搏鬥。溫語嫣拉得如此投入,以至於結束時全場觀眾起立鼓掌,她都沒有立刻反應過來。**謝幕時,她終於看清了前排的霍沉舟。他站著,沒有鼓掌,只是凝視著她,眼中是她從未見過的**情感——痛苦、欽佩,還有深深的愧疚。**演出後的招待會上,溫語嫣被樂迷團團圍住。她禮貌地應付著,目光卻不時尋找霍沉舟的身影。他站在角落,與幾位贊助商交談,但注意力明顯在她這邊。**“溫小姐,“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精彩的演出。“**溫語嫣轉身,看到陳明——霍氏的法務主管,舉著香檳向她微笑。他今天沒戴眼鏡,眼睛在燈光下顯得小而銳利。**“謝謝。“她勉強回應。**“聽說您在整理父母的遺物?“陳明啜飲一口香檳,“如果需要任何法律方面的幫助...“**“不必了,我有律師。“**陳明靠近一步,聲音壓低:“有些往事,最好讓它隨風而逝。霍老先生已經去世,再翻舊賬對誰都沒好處。“**溫語嫣的血液瞬間冰冷。他在威脅她?**“陳律師。“霍沉舟突然出現在他們身邊,手搭在溫語嫣腰後,“王董事長在找你。“**陳明臉上閃過一絲不悅,但很快恢復職業微笑:“失陪了。“**等陳明走遠,霍沉舟立刻鬆開手:“他說了什麼?“**“你很清楚。“溫語嫣抬頭直視他的眼睛,“你們霍家到底隱瞞了什麼?“**霍沉舟的眼中閃過一絲痛苦:“不是這裡。明天下午三點,來我家。我會告訴你一切。“**溫語嫣想拒絕,但好奇心戰勝了警惕:“好。“**第二天,溫語嫣提前半小時到達霍沉舟的公寓大樓。她太急於知道真相,以至於無法安靜等待。門衛認出了她,直接放行。**電梯直達頂層。溫語嫣站在那扇黑色大門前,深吸一口氣按下門鈴——沒有回應。她試了試門把,意外發現門沒鎖。**“霍沉舟?“她推開門,走進寬敞的客廳。**公寓空無一人,但書房的門虛掩著,透出一線燈光。溫語嫣輕輕走近,聽到裡面傳來翻動紙張的聲音。**“霍沉舟,我是溫語嫣。“她推開門,“門沒鎖...“**書房裡確實沒人,但桌上攤開著幾份檔案。溫語嫣本不想窺探,但一份泛黃的報紙吸引了她的注意——那是報道父親車禍的新聞!**她的手指顫抖著拿起報紙,發現背面是一張社交版面的照片:霍遠山在某個商業酒會上舉杯,時間顯示是車禍當晚23:02。而父親的行車記錄儀顯示,車禍發生在23:23。這意味著霍遠山離開酒會不到二十分鐘就...**“你在幹什麼?“**霍沉舟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冰冷而危險。溫語嫣轉身,看到他站在門口,手裡拿著兩杯咖啡,臉色蒼白。**“你父親殺了我父母。“溫語嫣舉起報紙,聲音因憤怒而顫抖,“這是謀殺!“**霍沉舟放下杯子,緩緩走近:“不是你想的那樣。“**“那是怎樣?“溫語嫣後退一步,撞到書桌,“行車記錄儀顯示他威脅我父親,然後故意撞車!“**霍沉舟的眼神變得痛苦:“我知道。我三個月前才找到證據...這也是我接近你的原因。“**這句話像一把刀刺入溫語嫣心臟。她一直懷疑,但親耳聽到承認還是痛得無法呼吸。**“為了什麼?監視我?確保我不會發現真相?“**“為了贖罪。“霍沉舟的聲音低沉,“我想告訴你真相,但不知道如何開口...我父親是個惡魔,他毀了很多人的生活,包括我的。“**溫語嫣的視線被淚水模糊:“你知道我這五年是怎麼過的嗎?失去父親,看著母親一點點崩潰...而你們霍家...“**她說不下去了,抓起包衝向門口。霍沉舟試圖阻攔,但她狠狠推開他:“別碰我!“**“語嫣,求你...“霍沉舟的聲音破碎,“讓我彌補...“**“永遠不可能。“溫語嫣甩開門,“我會讓全世界知道霍遠山做了什麼。你和你的公司,都會為此付出代價。“**電梯門關上前,她最後看到的是霍沉舟跪在走廊上的身影,像個虔誠的懺悔者。但為時已晚,傷害已經造成,信任已經破碎。**回到車上,溫語嫣終於崩潰大哭。她恨霍沉舟的欺騙,更恨自己竟然對這個男人動過心。現在,她只剩下一個念頭——復仇。**然而,當她平靜下來,開啟行車記錄儀準備聯絡媒體時,一段新的錄音自動播放出來。這是她之前沒注意到的,車禍後錄製的片段。背景是雜亂的腳步聲和**,然後是一個男聲——不是霍遠山,而是陳明:**“霍總,您喝太多了...把方向盤給我...警察那邊已經打點好了...媒體也會按我們說的報道...“**錄音到此中斷。溫語嫣渾身發抖。這意味著當時駕車的可能不是霍遠山,而是陳明?或者霍遠山確實在車上,但陳明參與了掩蓋?**真相比她想象的更加複雜。而霍沉舟...他知道這段錄音的存在嗎?**夜幕降臨,溫語嫣站在公寓窗前,望著城市的燈火。不知何時,一輛熟悉的黑色邁巴赫停在了樓下。霍沉舟靠在車邊,抬頭望著她的視窗,如同一個無法得到救贖的幽靈。**他們沒有開燈,就這樣隔著夜色對視,各自懷揣著無法言說的秘密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