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那條手帕丟了……”江流解釋道。
此地無銀三百兩,親眼見過那條手帕纏在自家王兄手上的李靜遙很給面子地沒有戳穿她,只是意味深長地點點頭:“懂,我都懂。”
江流用手帕拂去酒壇上的塵土,壇口的封泥有些松動,她從頭上取下簪子,一點點撬開封泥。琥珀色的酒液,鼻尖縈繞著熟悉的梅香。江流取來兩只白玉杯,倒了一點進去遞給李靜遙:“嘗嘗。”
李靜遙笑著接過,輕抿了一口。酒不烈,唇齒間縈繞著淡淡的甘甜,一壇青梅酒,不知封在地下幾年才得以擁有這樣醇厚的口感。李靜遙情不自禁多酌了兩杯,兩人一時都沒說話,再次放下酒杯時,江流已喝得半醉。
李靜遙的身影在她面前逐漸變得模糊不清,她已經很久沒有做過這樣的夢了,夢裡的人漸行漸遠,天地茫茫,很快視野裡便只剩下漫天黃沙。
“對不起。”意識到自己該說些什麼,江流垂著眸,沉默良久後開口道。
“對不起。”她情不自禁地給李靜遙道歉,一遍又一遍,卻不能把其中的緣由講給她聽。
“為什麼?”李靜遙顯得異常冷靜。
不知為何,江流突然想起了長樂宮前的老梨樹,許多年前,也是這樣一個夜晚,江流和李靜遙第一次在那裡交換了彼此的名字。
那時天空很高,梨樹的枝椏卻像要接住所有墜落的天光。八歲的花事來得格外洶湧,江流和李靜遙並排躺在虯曲樹根上,看雲絮穿過花影織就的紗帳。
“我阿孃說,梨花都是夜裡偷哭才凝了露水。”江流突然翻身壓住李靜遙散開的辮子,溫熱的呼吸混著梨花香撲在耳畔:“但我覺得,是樹把月光嚼碎了吐出來的。”
十二歲春天,兩人在樹幹下刻下兩道並行的橫線,樹枝汩汩滲出蜿蜒著漫過新愈的疤痕。
“要是哪天走散了。”李靜遙盯著那些琥珀色的淚痕:“就回來聽聽樹根底下的聲音。”
此後過了很久江流才懂得,那些盤根錯節的脈絡在地下織成了網,獨屬於二人的時光也早被年輪拓成了密紋。
看著面前這張與李承允略有幾分相似的臉。喉間的青梅酒突然變成滾燙的巖漿。
江流望著她被月光浸透的側臉,看見發鬢間那隻白玉響鈴簪正在夜風裡輕顫——那是去年上元節,江流陪著她在街上挑了三個時辰才選中的簪子。江流誇下海口說要買下簪子贈予她,掏掏口袋卻發現自己沒帶銀兩,最後還是李承允踏碎滿街燈火,匆匆趕來付的錢。
或許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經開始糾纏不清了。
江流閉上眼。
他教她彎弓的手正握著刺向他的劍,她替她簪發的指染著他護心甲的血。
該說這是什麼?
天意?
或是……宿命?
江流沒法開口,她沒法告訴李靜遙“我後悔了”,她是最沒有資格說這句話的人。
夜風卷著落葉掠過迴廊,江流一直藏在袖中的瓷瓶貼著手腕發燙。李靜遙忽然輕笑:“還記得那年乞巧節麼?我們偷了膳房的糯米酒,醉倒在荷花池邊。”她盯著江流的眼睛,慢慢道:“你總說最羨慕畫本裡的俠客,十步殺一人,千裡不留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