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或許,也是惡咒的一部分。
這惡咒,與一個孤立的名字相關。
雖說遍查閱史書也難以找到這個名字,可太祖對明朝宣戰的詔書裡,一直載有一個沒有名字的女人。
我早知有七大恨,有葉赫部,有葉赫城。可我忘記了。
這七大恨,我幾乎倒背如流。
七大恨是大清的源頭。不僅我熟悉它,歷代皇帝都熟悉,記得它。
可我忘記了。每個姓覺羅的男人都忘記了。
是太祖的七個仇恨開創了愛新覺羅的輝煌。這七件恨事記載在太祖實錄裡。我讀過至少不下百遍。因為熟視無睹,我忘記了。
那是天命三年四月十三日,太祖以“七大恨”告天,其文曰:
我之祖、父,未嘗損明邊一草寸也,明無端起釁邊陲,害我祖、父,恨一也。
明雖起釁,我尚欲修好,設碑勒誓:“凡滿、漢人等,毋越疆圉,敢有越者,見即誅之,見而故縱,殃及縱者。”詎明複渝誓言,逞兵越界,衛助葉赫,恨二也。
明人於清河以南、江岸以北,每歲竊窬疆場,肆其攘村,我遵誓行誅;明負前盟,責我擅殺,拘我廣寧使臣綱古裡、方吉納,挾取十人,殺之邊境,恨三也。
明越境以兵助葉赫,俾我已聘之女,改適蒙古,恨四也。
柴河、三岔、撫安三路,我累世分守疆土之眾,耕田藝谷,明不容刈獲,遣兵驅逐,恨五也。
邊外葉赫,獲罪於天,明乃偏信其言,特遣使臣,遺書詬詈,肆行陵侮,恨六也。
昔哈達助葉赫,二次來侵,我自報之,天既授我哈達之人矣,明又黨之,挾我以還其國。已而哈達之人,數被葉赫侵掠。夫列國這相征伐也,順天心者勝而存,逆天意者敗而亡。何能使死於兵者更生,得其人者更還乎?天建大國之君即為天下共主,何獨構怨於我國也。初扈倫諸國,合兵侵我,故天厭扈倫啟釁,惟我是眷。今明助天譴之葉赫,抗天意,倒置是非,妄為剖斷,恨七也。
欺陵實甚,情所難堪。因此七大恨之故,是以徵之。
這是全部的記載,共四百八十六個字。七恨中有五處提到了“葉赫”。每言恨,必是明出兵以助葉赫之故。可見,在明出兵救葉赫之前,覺羅便與葉赫有了很深的仇怨。令我側目的是,第四恨中,毫不隱諱地提到了一個女人。
在太祖告天之時,葉赫已亡。為什麼要提她,她是誰,太祖與此女之間,發生了怎樣的驚駭之事?
每件事都被掩蓋,抹去了。只留下文字中的這一大恨:“明越境以兵助葉赫,俾我已聘之女,改適蒙古,恨四也”。
她如此重要,她是一劑毒藥,激起太祖殺戮的慾念。她住在葉赫城,文字裡沒有她的名字。可我心裡存著一個完整的名字,葉赫那拉?布西亞馬拉。
我想我記起了她,超越已經過去的二十四年,我的記憶一直向前飛奔。越過我所能憶起的所有記憶,她被湮沒的歷史在我的黑暗裡漂浮。她存在,她詛咒。她也許是詛咒的源頭。她就是詛咒。當我將詛咒和布西亞馬拉這個名字連線在一起,我頓時覺得腳下一片震顫,像是有一個浪頭從地心傳來。拍擊聲如此猛烈,強大。
哦,摩羅花在那裡蔓延,盛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