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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密室對決 (4) (3 / 4)

白薩滿出現時,帶著時間的青苔和發黴的氣味——他出現了,為了找回分離的劍。一直以來,我有一個設想,也許白薩滿從未離開劍,他一直出沒於藏劍的地方,守護著劍。白薩滿無法帶著劍離開,這證明他只是劍的守護者,或者他就是賦予劍體的魂魄。這種說法並不能令我信服,因而,它僅僅只是一個說法。自然,有人召白薩滿來,無非是為了除邪這類事由。由此看來,上一輩的公主額駙談論白薩滿,定是與那則讓人憂慮的詛咒有關。白薩滿能應對的絕非普通邪靈,而是一個更古老更厲害的邪靈。從白薩滿被人提及到現在,已有近三百年的歷史,那麼,豈非說,這個被父親視為災禍的邪靈,差不多,已有近三百歲?

公主,你問我,是如何知道的?

我從三個地方得出結論,我的父親、母親,還有史書。我很小的時候就聽到父母關於白薩滿的爭論,父親想要說服母親脫離覺羅一族的恩怨,不要提及白薩滿。我聽父親說,白薩滿就是兵器,如果有人召喚白薩滿,那一定意味著那則古老的詛咒開始應驗。咒語藏了這麼久,仇怨一定比最初更加深重,因而邪惡是難以衡量和預計的。從對覺羅的詛咒中解脫出來吧,虔誠地更改自己的姓氏,將自己視為與覺羅一門無關的人,這樣才會得到平安。但是母親的反應卻是相反的。母親說,血液豈是可以更改的?在覺羅的血液中,雖是潛藏著這一毒素,時刻都會被喚醒,令詛咒應驗,然而,在壞事來臨前,不該準備好最好的工具嗎?不錯,白薩滿是一件武器,也許是唯一一件可以破除詛咒的武器,所以,覺羅們應該早做準備,召回白薩滿,給他無形之劍,等待最佳時機。當然要這樣做,我當然要提醒哥哥,提早做好應戰準備。

父親始終無法說服母親,只好作罷。而我聽多了,便在書房裡仔細搜尋關於白薩滿的記載。我知道,所有記有白薩滿的書籍,父親都小心翼翼藏在書房的一口樟木箱子裡。我偷偷開啟箱子,發現,被父親視為危險的書籍,其中對白薩滿的記載卻也近乎鳳毛麟角。不過,即便是鳳毛麟角,連同父母吵架時所說的只言片語,我差不多已經勾勒出白薩滿的畫像。但是,公主,你知道,沒有哪個畫師能夠描繪白薩滿。他無形,隱於空氣;他來時,帶著青苔和發黴的氣味;他偽裝,像穿著衣服那樣穿著他人的肉身——

額駙,回去吧,別再看那些書,聽從你父親的忠告,別再對白薩滿和邪靈抱有興趣,別去研究他,也再別提他,子虛烏有的事情,說著說著,就會成真。思考他,說他,他就會損害你,他們——白薩滿和邪靈——他們就像一件東西的兩面,正的那面是白薩滿,反的那面是邪靈——我這麼猜來著,僅僅只是猜測。

額駙,你有所不知,住在宮裡的人都擁有兩個世界,一正一反,一明一暗,每個人的末日都在於正反兩面的相遇與重疊。白薩滿之於邪靈,我之於夢中的我。我有許多問題需要解答,但無論我是否得到答案,我的命運已經確定。而你,你的命運卻還有另一種可能,你有可能不必介入邪靈的詛咒,只要你聽從父親的忠告,並且遠離我。我們其實是兩個不相幹的人,我們有一半的血是相同的,但你姓富察,我姓覺羅,這就是區別。我中的咒語不可解脫,而你卻還有機會。額駙,回府後,讀些別的書,別再讀那些損害你壽命的書。把它們交給我,而你要將自己知道的一切忘記,如果做不到的話,就假裝忘記,這樣的話,你才能躲開災禍。也許會有一天,你終會明白,我說的沒錯。

我不知哪句話刺痛了公主,讓公主止住話題,不願再續,不過,這一夜總算過去了。公主說了些我沒有完全聽懂的話,這些話看似淩亂,卻給我以啟發。好吧,公主,我告退了。

故人

額駙說,白薩滿善於偽裝,他像穿衣服那樣穿著他人的肉身。這句話刺痛了我。額駙說,邪靈,像穿著一件衣服那樣,穿著我的肉身。盡管,是另一個我。我不由自主皺起眉頭。我討厭這種說法,我討厭邪靈,也討厭白薩滿。但是,既然白薩滿是件可用的武器,卻為何沒有殺死邪靈,反而被邪靈捕獲?我失去了記憶中的那一幕。事情果真如太後所說?自然,如果白薩滿當場刺死邪靈,另一個我也就跟著消散了;而餘下的這半個我,就不會坐在這裡,跟額駙對坐,說起白薩滿了。

那一夜最後一段時光,我看了看額駙,覺得疲倦而傷感。我看到額駙腦子裡裝滿了古舊書籍和父母的教誨,這些東西像沉重的箱子和櫃子塞滿了他。他滿載著這些東西,卻不知這東西的重量已超出了承載。最後,我說,額駙,回去吧,別看那些書了,聽從父親的忠告,別再對白薩滿和邪靈抱有興趣,別去研究他,也再別提他,回去吧,白薩滿,放在我這兒,而你要將自己知道的一切忘記,若是忘不掉,就假裝忘記,這樣的話,你才能躲開災禍。

那是我與額駙唯一一次長談。我從未與額駙同床共枕,卻不希望他攪入詛咒。但此後的事證明,額駙沒有聽從我的勸告。額駙在離開的那個夜晚,死期就已註定。他在與我成婚五年後故去。

在我暗自摸索白薩滿被關的地點時,宮中,死亡的氣息越來越濃。死亡像棋子,分佈在時間綴成的網格上,詛咒編織著死的訊息。死不是這漁網中閃爍的珍珠,而是一座又一座黑漆漆的礁石。誰也說不準會在哪一刻撞上去。事實上,對死亡的慾念像雨打蕉葉般時刻敲擊著我的心。我是邪靈的衣服,我身上裹著邪靈的屍衣。

想到這些,我身體的溫度就會驟然下降,我的表情,自然是冰冷的,越來越給人冷若冰霜的印象。這些我都不在乎,我只想知道白薩滿在哪裡,如果父親已經放棄了抗爭,那麼作為他的背叛者,我,是否還有機會為自己贖罪?邪靈於我,不是覺羅的家事,而是要如何補上自己欠下的這紙賬單。

死亡名單是由這些人組成的:東太後、東太後身邊所有的宮女、榮安公主、同治皇帝和皇後,還有父親的三個孩子,當然,還有即將二十歲的額駙。壞訊息接踵而至,每天我都在消化和吞下死亡的藥丸,我體內背叛的毒液越來越濃。這是無可赦免的罪責,我只求有一天能夠全部償還。我正是在這一過程中開始像收藏古董一樣收藏死亡的。這個收藏,來自於一個偶然的看見。

在我以已婚女人的身份回到宮裡後,我習慣了在夜晚四處遊蕩的生活。我不需要裝作入睡。夢,我看得見。對於一個夢與身心相互分離的人而言,只要願意,總可以發掘出某種奇異的本領。譬如福錕,可以聽見遠在儲秀宮的翠縷的聲息,知道她一切的肢體活動,還能聞到她身上的氣味兒。聽和聞,代替了福錕的視線,甚而比親眼所見還要逼真。

夜晚,我一直在看,影子一樣遊蕩在各個宮苑之間。紫禁城龐大的宮殿群落裡,女眷們只佔用了很少的部分。同治皇帝住在養心殿那一溜宮苑,東西兩路分別歸東太後和西太後。這些地方,夜晚總歸有許多太監宮女值班,路上各個角落都被燈光照得雪亮,也還有燈光無法光顧的地方。除此之外,大量的殿堂空著,其中小部分,被一些老的、少的寡婦佔據著。餘下的,是一個又一個謎團。事實上,我對探索這些空洞漆黑的宮殿來填補無眠的夜晚毫無興趣。我遊蕩,因為我不得不遊蕩。有聲音召喚我,讓我走出翊璇宮。這是一種奇怪的聲音,說吸引倒更確切些。我並不知道自己要走向哪裡,只是自顧自向著一個地方去了。宮裡盛傳我夢遊。這樣也好,夢遊的人,是沒有人打擾的,宮人不知道叫醒一個夢遊的人後,該如何應對。我索性承認自己是在夢遊,像夢遊人那樣,目不轉睛,目中無物,走向一個方向。我並不知道要去哪裡,看起來卻像一個目標明確的人,腳步堅定,沒有絲毫猶豫。

這一夜,我去了很遠的地方,南燻殿。南燻殿裡尊存著歷朝皇帝和皇後的畫像。殿內正中三間各設朱紅漆木閣,分為五層,供奉歷代皇帝像,每一軸造楠木小匣,用黃雲緞套包裹,分別供奉。東梢間,供奉歷代後妃像,此外帝後冊頁、手卷也依前後順序安奉。

畫像裡,是我那一位又一位勤勉而功勳卓著的祖先。我的祖先表情莊嚴而呆滯,穿著最莊重的禮服。他們生來就是畫像,既不能引起我親近的情感,也不能引發我對於一個過去時代的敬仰和遐想,畫像中,他們甚至無法與一個活生生的人相對應。總之,我的祖先看起來是一群與我不相幹的人,他們目不轉睛地望著我,卻無話可說。他們現在是一群沉默的聽眾,而我卻是南燻殿裡唯一能發出聲音的人。殿裡設長明燈,即便沒有長明燈,月光也足以照亮這裡。我像當年坐在恭王府的蒲團上那樣,盤腿坐下,既不拈香,也不整理祭品以表達恭敬與追思,就只是坐著,聆聽沉寂中的蟲鳴和遠處更漏的聲音。

月光中有簌簌的輕微的聲響。

月光又不是碎銀子,那麼是間歇的雨聲?如此明亮的夜色裡是不會有雨聲的,那麼是我的侍女,悄悄跟在主子身後,不是為了好奇,而是為了大主管詢問時有個交代?不是的,我發下話,若我晚上出去,一定不能有人跟隨,即便是遠遠地跟我,也會被我治罪。我嚴厲、冰冷的語氣足以令她們心生畏懼。可不是一般的畏懼,而是深入骨髓的畏懼。我知道,這份畏懼來自我冷冰冰的面孔和她們對我的未知。沒有人瞭解我在想和做什麼,除了太後。但太後的瞭解並非瞭解,而是控制。太後熟悉被控制的大公主,夢都歸了她,餘下的無用的小部分,不必理會。還能怎樣,能翻天嗎?能解開那衣服上的扣子嗎?絕無可能。所以,我可以帶著思緒,四處遊蕩。這是我所剩無幾的自由。要麼你拿一個無夢人怎麼辦呢?因此可以說,半個,或三分之一的夜晚是完全屬於我的,尤其是夜間九時熄燈後。那被太後擱置在夢鄉之外的自由,是屬於我的。

這是什麼聲音?我沒有回頭,因為我一點都不害怕。不是風聲。除了禦花園,其他宮苑的樹木是極稀少的,不會有樹葉的聲音,也不是風鈴;不是風,也不是人的聲音。死亡收走了很多人,除了我,沒人敢獨自走在這麼僻靜,又滿是暗影的地方。那麼,是亡靈了?我不大確定。我見證過死亡,我就在她們旁邊,參與驗收裝殮的各個程式。我對死亡這件事,老實說已經無動於衷了。若真有魂魄出現,我倒想問,死去的人,都去了哪裡?包括那些消散了所有形狀,沒有一丁點遺骸留下的人,他們去了哪裡?聲響更清晰了,這不是一個人走過時的腳步聲,而是說話的聲音。她離我很近了,我漸漸聽出,那聲音說:她們最終去了哪裡,你想知道嗎?

分辨不清聲音是從哪裡傳來的,似在我的上方,又彷彿從四面八方傳來。聲音並不真切,嗡嗡的,隔著一層屏障。

“入宮這麼多年,終於在今天遇到一個跟我相像的人。你不如過來,到我對面,你是怎麼知道我心中所想呢?”

“我與你不同,恐怕會嚇著你。”

“聽出來了,你發出的不是人的聲音。”

“過去,我曾是一個人。”

“你是什麼無關緊要,重要的,過來,在我對面,回答我,你是怎麼看出我心中所想的?”

“你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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