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以為翱翔其中的天空不過是一塊藍色的絲綢,而她也不過是供人觀賞的籠中鳥。
她的主人站在籠外欣賞她的挫敗與失落,嘴角帶著若有若無的嘲弄,為能把玩一隻鳥的命運而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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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中傳來縹緲卻清冽的琴聲,崑山玉碎,芙蓉泣淚,憂愁中帶著幾絲灑脫,超脫於六道之外又困頓於俗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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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都是苦命人,有些事不要太計較了。”老漢道。
“我不計較,一點也不計較。”小多把頭埋在膝間,悶悶道:“她若是攀上了老爺,我自然高興。可很多妓女在男人堆裡輾轉騰挪,終究還是無根的浮萍……”
老漢笑了笑:“你想等她年老色衰沒人要了,再娶她?”
“……如果有那一天的話。”小多悶悶道,“如果有那麼一天,她想尋個好人嫁了……或者一隻好龜嫁了。”
車棚外的老漢沒說話,吧唧吧唧吃著燒餅。小多以為他在心裡笑話自己,於是紅著耳朵問:“爺爺,我是不是很沒出息?”
老漢吃掉最後一口燒餅,衝餘燼未熄的煙鍋裡哈了兩口氣,煙又燃了,濃濃的,適合憶往事:“實心喜歡一個姑娘,哪裡會是沒出息的事?我只是想起了從前。”
小多豎起耳朵聽他講。
“那是多少年前來著……記不清啦,反正我們那一片兒鬧大饑荒,我和發小餓得兩眼發黑,吃樹皮吃土撐得倒在路旁,一堆紅眼野狗圍著我倆打轉。”
“我倆以為自個兒要死啦,結果碰上了一家富戶的小轎子恰好路過,幫忙趕走了狗。那小姐胖乎乎的,雖然好心,但趾高氣昂。她讓我倆跪在路邊,像狗接食一樣去接她掰下來的餅……唉,你說誰想被這麼戲弄啊。可是沒辦法,太餓了。我發小伶俐,學狗叫比我學得好,連吃了她好幾塊餅。等吃飽了才翻臉,指著她說,小胖子,我記住你了。”
小多皺眉道:“恩將仇報啊。人家好歹也是救了他。”
老漢笑了笑:“多虧她嘴饞啊,隨身愛帶點吃的東西,不然我倆哪能活命?更別說後來碰上徵兵的小吏,去北邊兒上戰場了。”
“原來您是這樣去北邊兒的!”老漢笑笑,繼續說:“我發小比我有出息,處處都做得比我好。沒幾年,就靠軍功成了隊正,我嘛,仗著交情成了他的副手。”
“那時候真是年輕啊,提刀上馬就能殺人,甭管多累,那玩意兒都硬得像鐵。”老漢重重地拍了下自個兒的大腿,“孃的,毀就毀在這上面了!”“為何?”
“軍中沒女人吶!我只好去嫖軍妓。那些女人都可憐得很——要麼是窯子裡年老色衰又被賣出來的,要麼被家人牽連的官眷。還有些倒了血黴的,她們是被擄進軍中做妓女的。”老漢的目光黯下去,“小子,你是龜公,自然也懂男人心裡都想些什麼。我雖然付錢,但面對那些可憐巴巴的女人我都下不去手,總覺得緊巴巴的。可我那時候年輕啊……刀裡來,血裡去,不知哪天就會沒了命,活得提心吊膽,哪能不放縱自己?”
小多覺出他語調中似有悔意,輕聲問:“然後呢。”
“我轉遍了九大營,終於找到了個合心意的軍妓。”老漢悶了口煙,過了許久才繼續說下去:“她生意不好,常常捱打。不為別的,就因她長得不漂亮,脾氣還臭得很,一雙兇巴巴的小眼睛盯著人看,像往人身上潑冷水一樣……別人都嫌棄她,可我不介意啊……我要的就是不愧疚,要的就是心安理得。”
“我常去找她,發小笑我把銀子都丟進了無底洞,還跟我說男人總惦記著褲襠兒就成不了大事——他比我聰明多了,我做不到的事他做得到,我認不出的人他認得出。”老漢握著煙鍋的手顫起來,“我記得那天下著雪,冷得很。那女人裹著一件破襖子來找我,說她好像懷上我的娃了……我丟不起這個臉,咋可能認啊?她扯著我又哭又鬧,我說搞過你的男人不止我一個,憑什麼要老子給你這個爛貨兜著?同一個帳裡的兵都笑我連個婊子都擺不平,我急了,一把將她推進雪裡……可哪曉得她就流起血來啦……她瘦瘦的臉上有雙小小的眼,裡面全是恨,她死死地瞪著我,問,你真不記得我是誰了?”
“我以為她要訛我,就說屁大爺記得你。她哭得好傷心,用各種髒話罵我,周圍人笑得更起勁了,我兜不住臉,就拽著她的頭髮往外面拖……婊子嘛,反正是婊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