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床上,望著帳頂,沙啞含糊地喊了兩聲“母後”。
楚言枝忙問劉伏衡:“父皇這是怎麼了?”
“回稟殿下,陛下情緒過激,氣血攻心才導致的昏迷。雖暫時還不太清醒,但好在有驚無險,用藥之後應當就能恢複。”
楚言枝大鬆了口氣,牽著楚姝的手緊了又緊。
很快後妃與各個皇子皇孫得了訊息都相繼趕到了,姚窕特地選擇在寧妃之後進了乾清宮後殿,未敢直接到成安帝面前服侍。看到跪在床前的楚言枝,她不免憂慮,叫住錢錦問了問情況。
楚姝雖留有後手,但這說到底畢竟是招險棋,成安帝出事對在這的任何一人都絕算不上什麼好事。
湯藥來了後,寧妃坐在成安帝榻沿給他細致地餵了下去。
眾人在這守了一夜,到翌日將近巳時的時候,成安帝終於醒來了。
見成安帝眸光清明,眾人一時間都不敢上前,全部伏跪在地。
成安帝由汪符扶著從床榻上坐了起來,手裡那張寫滿字的紙已揉皺成團了。
他略看了看眾人,將之一點一點展平,重新細看了遍。
成安帝判斷不出來她留下的所謂遺詔上說的話到底有幾份真情,幾分假意。他向來痛恨她這般態度,可是細想下來,他這些年早不知在何時就已習得了這般情緒,變成了和她差不多的人。
不,倒也沒那麼像……她事事分得清,且永遠知道自己要什麼、不要什麼,信什麼、不信什麼,所以內心永遠平靜祥和,不像他,內中空空,活得虛實不分。
成安帝把這信紙折疊兩下,讓汪符把之前那個福字香囊拿來。他親自小心地放進去封好口子,握在手心內,心情激蕩。
他看著自己的這兩個女兒。
他認認真真地看,回想這些年和她們相處的時光。
他知道,他算不上一個好父親,確如她們所言,他對她們的所謂疼寵,都是從一個上位者皇帝的角度出發逗玩著她們,同時也是憑著心情和意願向她們索取自己為人父該得到的愛和情緒。
規矩……他的母後因為規矩避世一生,但他的父皇敢為她破了那些規矩;如今他的兩個女兒奔到他面前來,終於不再以乖巧聽話的姿態向他索求,而是以決然的態度告訴他她們究竟要什麼。
作為一個皇帝,世間再無人比他更明白規矩的意義,可作為一個兒子,一個父親,也同樣無人比他更明白規矩的冰冷殘酷。
是要做一個好皇帝,還是要做一個好兒子、好父親?
究竟是因為兩者本不能相融,還是因為他以為自己是皇帝,所以人的皮囊就成了偽飾?
成安帝再次想起撞死在殿前的江霖。
“枝枝。”
楚言枝抬起頭,淚盈於睫,嗓音似有怯意:“父皇……”
成安帝抬手摸向她的頭,卻因為離得遠且他腰背不適,手懸停在半空便伸不過去了。
楚言枝即刻起身,抱住了他肩膀。
成安帝幽嘆一聲:“我夢見你皇奶奶了,她就站在樹底下對我笑……她放心不下你。你與辛鞘的事,朕明白了。你想嫁他,便嫁吧。”
他又看向仍跪在地上的楚姝,搖了搖頭,對楚言枝道:“把你三姐姐拉起來吧,地上涼,跪一夜下來,女兒家身子受不得。”
楚言枝將楚姝扶了起來,汪符搬來了兩只椅子,楚言枝扶她坐下後,站在了她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