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窕並未出聲,靜靜等著她的下言。
楚言枝挪膝跪坐在她面前,握著她微涼的指尖:“我不甘心。娘親,我不甘心只按著父皇喜歡的樣子活,我……”
姚窕目光複雜:“你如今單住在公主府,比以往要自由許多,有娘親在,不會讓你活得太束縛的。”
楚言枝話音止住,一時不知道怎麼往下說。
娘親已經為她盡力了。
見她沉默著,姚窕想了片刻:“你不想嫁給姚令嗎?”
楚言枝抬頭,呼吸微屏。
姚窕見她如此,已經明白了,嘆了口氣:“錢公公說你從不主動去找他,他來找你,你也態度平常。自上元夜一別,你們多久未見了?”
楚言枝不語,姚窕揉按了下太陽xue:“枝枝,娘親以為自己給你安排好了最好的一切,沒想到原來你並不喜歡。可我鬧不明白你為什麼不喜歡。”
“我不愛他。”楚言枝按著心口,“我嘗試過了,我不想他給我簪花,不想聽他給我吟詩,連跟他走在一處,我也只覺得煩。我知道這樣不對,表哥很好,什麼都沒做錯,不該被我煩才對,但我就是這樣……”
“我分明記得你從前說過,實在要嫁人,會聽我的安排,從一堆不喜歡的人裡挑最合適的那個。你是有喜歡的人了嗎?”
終於還是要面對這個問題了。
楚言枝望了望身前寶相莊嚴的佛,慈悲卻帶著強於一切溫情的威壓,既讓她敬仰,又讓她覺得壓抑。
楚言枝於滿室寂靜中點了點頭,視線仍落在佛半垂的雙目上,回答著這個問題:“對,我有喜歡的人。因為他,所以我不想嫁給這世上任何其他男子。”
姚窕也同她一起望向佛像,但最終還是看向了女兒虔誠且堅定的目光,忐忑又失落:“誰?”
“狼奴。”楚言枝微頓,與姚窕對視,“我愛他,我想嫁給他。”
“他?他是你……”姚窕震住了,可旋即意識到這回答並不意外。
楚言枝握緊姚窕發汗的手,將她的指尖握到自己手心裡暖著:“我和他做了夫妻。這些天,我好想念他,甚至好幾次夢到自己去北地了。北地的風很大,輕輕一吹,就把我吹醒了。我從前比誰都不想承認這件事,但皇奶奶說得對,我騙得過誰也騙不了自己。我愛他,大概沒他愛我那麼深,但我確實想一直跟他在一起,過一輩子。”
姚窕還是覺得這太突然以至於難以接受。她把自己的手抽出來,拿起木魚緣急促地敲響木魚。
她敲得太急,以至於沒什麼節律,楚言枝跪在原處等待著,一直等到木魚聲漸趨平穩。
姚窕迅速從這變故中緩過來了。
她再度放下木魚緣,手撐在蒲團上,望著佛像長長地嘆出了一口氣。
她該怪罪枝枝嗎?怪她沒有聽從她的安排愛上,或者說是乖乖地嫁給最合適的人。甚至是揹著她,揹著她本該最信任的娘親和狼奴有了夫妻之實。
莫說她是一位公主,哪怕只是這世上最尋常的女子,在本朝有此行徑也堪稱驚世駭俗。
可她自己心裡也有一直珍藏著的人,多少次記起年輕時命運捉弄造就的遺憾還會想要落淚。
姚窕閉了閉眼,愛與不愛,哪像那些一條條白紙黑字的禮教法度,寫下來是什麼便是什麼。
“過一輩子……你和他,那太難了。”姚窕凝望著她,“你與姚令的婚事已經定下,要不是因為你皇奶奶過世,你下個月就得嫁過去。如今就算往後延了三個月,也改變不了最後的局面。退一萬步說,就算你沒有親事,你也無法嫁給他。”
“娘親說的這些,我都想過,想過何止一遍兩遍。”楚言枝誠懇道,“我是公主,他是奴。即便他立下軍功無數,封官進爵,也會因為是權貴而無法尚公主。他問我既然不敢嫁奴隸,那敢不敢嫁權貴,我說我都不敢,但實際上,我想嫁給他,和他是奴是權貴都沒有關系。”
“娘親,公主真是個奇怪的身份。皇權要我尊貴,但皇權本身就在蔑視我。不得嫁低位,又不得嫁高位,從不想我作為一個女孩子究竟愛誰、想要嫁給誰。我試著去順從它,我以為我謹記自己身為公主的尊貴,成為它想我成為的樣子,我就能過上富貴清閑無憂無慮的生活,可我順從不了。一旦順從,我就不是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