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言枝杏眸微瞠,幾乎忘記了呼吸,握著她的手緊了又緊。
“好在我還有一位姑姑,她護住了我,把我帶回家住著,這件事最終被瞞得很好,沒有人知道。等我再大了些,朝廷三年一大選,我姑父嫌我在家中幹吃不幹活,要我去參加選秀。陰差陽錯之下我就進了宮。”
“我是個沒見識的農女,在這紫禁城裡無依無靠,怕的何止是皇帝,這裡任何一個人我都怕。怕就想躲,躲又無處可躲,只好求佛拜菩薩。說來也奇怪,”荀太後笑著搖了搖頭,“你先帝爺爺,竟因此而寵幸了我,不論我如何冷漠對他,他都甘願陪在我身邊。怕也陪,不怕也陪。他走的那天,摸著我的臉說,雨柔,朕知道你怕什麼,從此再不會讓你怕了。”
荀太後說著忽然嘆了聲氣,搖著頭道:“他一走,這偌大的皇宮,不就再沒男子了嘛。至於你父皇,他從小與我不親,懶怠理會我。你先帝爺爺也知道我怕死,知道我最怕造殺孽,所以生前下的最後一道旨意,就是廢除宮人殉葬。後宮諸人,不論是否有為帝王誕下子嗣,都不必陪葬,可住在宮內安享到老。他生前專寵於我,因而子嗣稀薄,我那時一直為此晝夜懸心著。”
楚言枝懵然地看著她,荀太後見她終於不再流淚了,對她笑笑:“我真是怕了他一輩子。年至暮年,才敢對你一人說出口。這些年,也說不清我對他是愛更多,還是愧疚更多。”
“愛更多。”楚言枝揉著她的指尖,目光堅定道,“皇奶奶很愛先帝爺爺,只是不會表達。”
“枝枝會嗎?”
楚言枝愣了片刻,沖她彎彎眼睛笑:“會啊,我愛皇奶奶,愛娘親,愛年嬤嬤……愛你們就從不吝嗇說出口,皇奶奶沒覺得枝枝愛你嗎?”
“當然覺得,”荀太後再度慈祥地摸摸她的頭,“你送皇奶奶的昭君套,皇奶奶一直都留著呢。”
荀太後啟口還欲繼續說下去,視線定在窗上片刻,朝屏風外喚了聲如淨,讓她去正殿給楚言枝泡杯甜茶過來。
如淨應聲去了,又等了好一會兒,荀太後反握了楚言枝的手,將她左看右看:“皇奶奶在這世上最牽掛的人,便是你了。枝枝,我不曾過問你的婚事,你娘親也不曾對我說起過,你……”
楚言枝目光漸垂,有種不好的預感,荀太後卻把她的手握得更緊了。
“你是否已經心有所屬了?”
“……沒有。我久居深宮,不曾見過外男,怎會心有所屬?”
荀太後望著她笑:“真的沒有嗎?”
楚言枝隱約猜出荀太後大概是知道了什麼,心髒胡亂跳動著,不敢再與她對視,也不敢再繼續否認,嘗試轉移話題:“皇奶奶口渴了嗎?如淨嬤嬤應該就要把茶端來了。”
“沏茶倒茶費功夫,正殿距離這算不上多近,她那腿腳,一時還走不過來。”
楚言枝立刻恍悟,外間就有茶水,如淨嬤嬤根本沒必要去正殿。皇奶奶是特地將她支開。
“你身邊那個小郎君去哪兒了?過年的時候,他還跟著你過來看我,我們躺在院子裡曬太陽,他就一直站在你身旁,不管你睡沒睡著,目光都寸刻不離地望著你瞧。”
楚言枝咬了咬唇,視線落到別處沒回答。
“那年你穿著件繡小白犬的衣裳,手爐套子上也繡著小白犬……不,不是小白犬,”荀太後想想便笑了,“那時我和如淨都說那兩只白犬繡得可愛,你搖頭一遍遍糾正,說那是小狼,小狼繡的小狼,不是小白狗。”
楚言枝不知為何就被她說得臉紅了,擰了擰指下的錦被。
“你有一把團扇,用了好些年,有一面也繡的是仰頭望月的小狼。那孩子手挺巧的。枝枝,”荀太後鬆了她的手,喚她一聲,“在皇奶奶面前,你盡可以說你的心事。皇奶奶一直慶幸自己那年遇見了一個可以聽我說心事的姑姑。”
楚言枝胡亂跳動的心髒在荀太後柔和的語調中與平靜的注視下稍稍平歇了。
她確實有很多心事找不到人傾訴。她本想說給三姐姐聽,然而三姐姐和她幾乎是完全不同的性子,三姐姐的開導她並不都能聽得進去。
皇奶奶把她藏了一輩子的心事都對她說出來了,她是最疼她的長輩,如今沒有外人在這,她可以對她說。
楚言枝深吸氣,終於下定了決心:“皇奶奶,我,我和他犯了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