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越擦越涼,她覺得冷,把燈罩罩上,扶著桌椅移回床內躺下。
她閉了閉眼,慢慢蜷縮起來。
不是說了嗎,他就算變成權貴,她也不能嫁給他。
他,他一個奴隸……她怎麼可能會愛上一個奴隸。她是公主,她即便不自愛,也不能不自尊,她……
楚言枝摸摸額頭,冰冰涼涼,沒病啊。
她不愛他,當然不愛他。她不可能做到像他這樣,竟然就為了娶另一個人,一個人遠赴北地去打什麼韃靼,他連個蝦兵蟹將都不算!這是會死的。
他功夫再厲害,不像江熾是在戰場長大的,刀劍無眼,會死的。
會死的。
她最怕死了,她這一生,一定會努力為娘親他們活下去,但絕不可能為了誰而去死,這個人更不可能是小奴隸。她不會愛人,誰都不會愛。
建功立業……這哪裡是說說那麼簡單的事?她三月會擇定駙馬,六月就會出嫁,她不可能等他,也完全沒必要等他,這本來就是娘親和錢公公辛苦籌謀兩年多的事,這就是她這輩子最好的結果,她得認命。
等他回來了,她肯定已經給小表哥生孩子了,哪裡會理他。對,他最好是還能活著回來,別連到死了,還是個奴隸……
大雪連天而下,孤月獨傲雲頭。更夫操著澠州土話穿街走巷,聲聲回蕩夜色之中。
頭戴隔紗笠帽,腰懸重劍,系一隻黑裙木偶在側的玄衣少年足點簷瓦穿掠而過,定立於一戶青磚瓦房院中,緩步朝鼾聲陣陣的屋室行去。
狼奴對這氣息再熟悉不過。
數年前的北地,數年前的上林苑鬥獸場,那些天,那個夜晚發生的事,他沒有一刻忘記過。
殿下不要他犯罪殺人,他不犯,但仇一定要報。
師父偷偷跟派來的人,他已經下藥全部迷暈了。他知道師父很早之前就探聽出他們的下落了,他沒問,也沒去上林苑找餘仁,只靠著這股微弱的氣息,晝夜不停地奔襲來找。
“誰!誰在外面?!”
屋內一陣騷動,狼奴提劍立在剛被踢破的門前,沉沉抬目看向蜷縮於炕床的四個人。
一男一女,還有兩個七八歲的孩子。男的叫範發,九年過去,臉上蓄了和他父親一樣的黑須。
身後傳來動靜,睡在旁屋的範悉持刀拄拐立在雪中,見他側眸瞥來,拐與兩腿皆在抖顫,直直跪了下來。
這如狼般的銳利眼神他認得,自那夜後多年沒能忘記。他果然還是來了……
當年能幾乎憑一己之力獵殺整個狼群的獵者,年至遲暮,跪在雪裡站也站不起來了。
兩個孩子在哭,又被捂了嘴,婦人的聲音在抖,問他要多少錢,都能給。
“孩,孩子,我認得你,我知道你要尋仇,尋仇……那就殺了我!可他們是無辜的……”範悉往地上磕頭,雪撲了滿臉,背上又被淋了滿身。
“無辜是什麼意思。我的狼群,沒有害過你們。”狼奴的音色仍帶著少年人的稚澀,聽著卻比風雪還要刺骨,“你們靠著我們的自由和肉與皮養著一個幸福的家,我讓你們多活了九年。”
範悉餘光瞥向眼前少年身後的那道寒光,閉了閉眸,似已認命:“冤有頭,債有主,既然如此,你動手吧。”
狼奴偏頭笑笑,抽出掛於腰間的繩索朝他走去:“你的血好髒,弄髒了手,殿下會嫌棄我的。”
身後風聲一動。
狼奴腳步不停,在刃風朝脖頸劈來之前,手腕轉劍而出,有什麼東西悶悶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