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旁端水遞布的周縣令也有點支援不住了。連著好幾日不曾閤眼,再跟著桑落忙了這兩個時辰,也是頭暈眼花。
“桑大夫!”衙役滿頭大汗地擠過來,“西棚又送進二十多個傷患,黃大夫還沒醒.”
桑落去看那黃大夫,藥效早過了,他正咂著嘴睡得十分香甜,可見是真的困極了。
沒有叫醒黃大夫,她帶著衙役去縣衙外檢視新來的病患。他們並不知道顏色布條所代表的意義,就立刻將病患全部分了:“裡面放不下了,紅色的先抬進去吧。”
衙役得了暗示,立刻將所有人分作了三部分。
桑落提著燈籠正要回到屋內,只聽見一道尖利的哭喊刺破了這本來就不算寂靜的雨夜。
“這綠衣裳的丫頭給了我家老七黑布條!黑布條你們知道什麼意思嗎?就是不治了,讓他等死!”瘸腿的婦人撲上來拽她衣袖,幾乎要將衣裳撕扯破了,“他明明還能喘氣!又沒流血,憑什麼不治?”
桑落反手扣住婦人手腕,黑眸裡是無盡的冷意:“他雖無外傷,但脈象浮大中空,應該是被硬物撞擊腹部所致。如今五臟俱損,血在腹中,你要我怎麼治?剖開肚皮給他縫心肝脾肺嗎?”
“你胡說!你胡說!”婦人披頭散髮,不住搖頭,“我生了六個閨女才得了這個老七,他是上天派下來的,算命先生說他是當尚書的命!那是貴人的命!你懂個屁!”
“你懂,你給他治吧。”桑落甩開夫人的手,“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讓他死時少一些痛苦。”
“你這妖女詛咒未來的尚書!”婦人撲過來,雙手在空中胡亂抓著,竟將木珠髮簪弄到了泥濘之中,“我要去京城告御狀!告你見死不救!”
長髮披散下來,髮絲上掛滿了雨珠,一顆一顆,晶瑩剔透,很快又順著髮絲滑了下去,消失不見了。
桑落皺起眉頭,面色愈發冷漠。她彎腰撿起沾滿淤泥的髮簪,藉著屋簷下的雨水淅淅瀝瀝地衝掉上面的泥漿,再捉著袖子將髮簪擦乾淨。
她突然想起了那個男人。
想起他倚在馬車裡挑眉懶散的模樣,想起他將這枚髮簪插在自己髮間,想起他說:“桑大夫,你最好是時刻牢記在心裡:我的病因你而起,所以你,只能留在我身邊,認真把我的病治好.”
你這種禍害,應該死不了吧?
病還沒治好呢。
還剩兩個時辰了。
手指將那木珠髮簪搓了又搓。她抬頭望著簷角殘雨,忽然覺得十分刺目,只覺得那滴滴答答的雨珠,像極了顏如玉馬車四角晃動的金鈴。
“兒啊——”婦人被衙役拖走,她又掙脫了撲向自己的兒子,哭得呼天搶地。
這一聲,將她徹底拉回現實。
源源不斷的傷患,此起彼伏的哭喊,此時此刻,任何沒有用的情緒都必須放下。
她不是神,但她是醫。
救不了所有人,但她必須要救人!
她很快鎮定了心神,重新挽了一個髮髻,用簪子固定,再綁好攀膊。由著那冰涼的雨水打在面板上。這種寒意足夠讓她清醒。
她深吸一口氣,佇立在昏暗的雨夜,用沉著有力的聲音喊道:“把咳血沫的都挪到東廊下,四肢骨折的集中到院中,找乾淨的木板來當夾板!貼了紅布條的,全部挪到公堂!快去!”
“綠布條的,自己找地方躲雨,不要讓傷口碰到雨水!”桑落的聲音穿透雨幕,人們緩緩動了起來,一點一點地輾轉。
廊下少年正盯著包紮的手臂發怔,忽見綠衣掠過,冰涼的手指已搭上他脈搏:“好多了,有東西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