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仔細拆解過“可愛”這個詞,我覺得李安燕就將這個詞貫徹得很好,她覺得無所謂,你不喜歡我,我也不需要招你喜歡,我喜歡我自己就行了,我覺得我挺好的,我也不需要改變,你看我不順眼,那是你的事。
我在暗地裡咋舌。
李安燕的強大核心,我真的學不來,我真的,很羨慕。
庾瓔在此刻插話:“那你媽媽呢?這事又跟你媽有什麼關系?”
李安燕表現得很無奈:“我也想知道啊!這事跟她有什麼關系?我都沒覺得怎麼樣,我媽她聽我說了一嘴,就很擔心我,她擔心我在學校不合群,沒人喜歡我,我會很孤獨。”
庾瓔問,你不會嗎?
真的完全不會孤獨嗎?
李安燕說:“不會啊,當然不會,我不覺得孤獨,他們也沒有怎麼針對我,不過就是原本親近的同學疏遠了一點,原本就疏遠的更疏遠了,不就這麼回事嗎?有什麼要緊?平時一個人又不是不行,上課,放學,吃飯,上廁所,這些哪一件是一定要幾個人一起做的?但是我媽不這麼想。”
據李安燕說,李安燕的媽媽因為這件事,找了學校老師送禮,找了原本和李安燕玩得好的幾個同學的家長瞭解情況,還擅自做主,替李安燕和大家道歉,解釋,她不是像大家想的那樣,希望大家不要孤立她,排擠她。
殊不知,這才戳中了李安燕的痛處。
她一點都不怕自己被討厭,只怕自己被人瞧不起。
“有什麼可道歉的,本來沒什麼的,被我媽這麼一摻和,反倒壞事了。”
庾瓔問,所以你就是因為這個,不想去學校了?
李安燕沒回答,算是預設。
“那我看,你也不是很強大嘛,你這是跟誰置氣呢?跟你自己?還是跟你媽?”庾瓔說起話來也不給人留臉,“你覺不覺得你這個置氣的成本有點高?現在還有讀到高三忽然輟學的?就因為這件事?”
李安燕抬起臉,緊緊盯著庾瓔,半晌,說了句:“你懂個屁。”
“我覺得他們蠢,所以我想遠離他們,就這話。”
直到現在,李安燕仍然堅持,這是她主動選擇的結果。
“我媽覺得我需要朋友,需要合群,所以她去和人解釋,去幫我自證,可我根本就不需要自證。”
“誰能告訴我,自證有用嗎?”
“往遠了說,我外婆,她因為未婚先孕,因為犯了所謂的錯所以被趕出來,你們看她平時神叨叨的,但她一生都在做好事,都在當大善人,就是為了證明她不是一個壞蛋,證明她是能被這裡接納的,證明她能做一個好媽媽,她一輩子就為了這個活著。可即便這樣,罵她的人還是比誇她的人多,還是很多人背後說她的紙紮貴,賺死人錢,不積陰德,還說道她年輕時候的事,明明他們也不瞭解。”
“往近了說,我媽,我十歲那年她給我找了個後爸,但倆人幾乎天天打仗,後來那男的冤枉我媽在外面有人了......混蛋,明明是他在外面有人,我都撞見過,還反過來倒打一耙,就因為我媽長得算漂亮,而且是二婚,好像就低他一頭了。我媽也在努力自證,你們知道她是怎麼自證的嗎?她喝藥!喝農藥!她以為這樣就能證明自己清白,傻不傻啊?除了傷害自己,有什麼用處呢?外面風言風語還是照樣傳,難聽得要死。他們才不在意真相,就是過過嘴癮。”
“......一個人不被喜歡,可以有無數種原因,我外婆,我媽,現在加上一個我,我們都是被討厭的人,”李安燕說,“因為被討厭,就要被他們群起而攻之。誰是對的?多數人站得那一方就是對的,他們就想把我、把我們,像趕羊一樣驅趕到一個旮旯,然後拿石頭砸,吐口水,等口水吐得夠多了,事情原本到底是如何就更加不重要了。”
“你們都知道我外婆叫劉婆,但你們知道她為什麼叫這個名字嗎?”
我和庾瓔,還有佳佳,我們同時搖了搖頭。
“我外婆告訴過我,其實是她年輕時給自己起了一個外號,叫偷油婆。她說在她的家鄉,偷油婆是蟑螂的意思,後來叫的人多了,時間一長,就順口變成了劉婆。我外婆的一輩子就像是蟑螂,東躲西藏,也像是融入不了人類的孤魂野鬼,只能縮在鎮子最邊角的小破房子裡,見不得光,做最邊緣的職業。”
李安燕說,她從不覺得外婆做錯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