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這種也可以進貨來賣的吧?
“劉婆不幹,可能是利薄,放家裡都不夠佔地方的。但她不這麼說,她告訴大夥兒這種都是列印的,不是手工做出來的,即便燒了祖宗也收不到。你們還是來買我做的吧。”
庾瓔轉過頭問我:“你信這些不?”
我笑,搖搖頭。
“是,我其實也不信,但有的時候吧,你明知道是假的,但還是想找個寄託......一旦天上人真能收到呢?”
庾瓔說,劉婆平時除了做紙紮活,也會幫人看八字,姻緣什麼的。
也是因為這個,庾瓔才說劉婆是“神棍”。
我到這時才在腦海中把一些資訊聯系起來——庾瓔當初開店,指藝緣是找人批過的店名,梁棟媽也說她找人幫我和梁棟算了合適的婚期,她還說梁棟小時候體質不好總生病,算命的說他是“童子命”,不僅如此,還有佳佳,佳佳媽媽因為佳佳小時候總比別人反應慢半拍而不得不寄希望於一些玄學,算命的好像也是這樣說的,說佳佳是神仙身邊的小童女,下凡歷劫來了......
想到這裡我再次忍不住笑,什蒲到底是什麼好地方,不只蒲公英願意隨風落於此處,就連神仙們都愛往這裡跑。
庾瓔聽完大笑:“對!都是劉婆,我們找的都是劉婆,哎呀,還是那句話,誰不知道是假的呢?其實就是找個慰藉,人一輩子難免遇到各種各樣的坎兒,你坐在那個坎兒裡就想,怎麼是我呢?憑什麼是我呢?這時候就需要有個人告訴你,哪怕是騙你,不是命運不公,也不是你有問題,而是老天爺那頭出了點兒小差錯,跟你開了個小玩笑,你信我,馬上就能過去了,一定能過去的......”
鎮上醫院非常小,病房不多,資源有限。要治病的人都會先去外面,去大醫院檢查和治療,回到鎮子裡住院的只有一種可能性,就是這個人已經時日無多,求個落葉歸根。
劉婆就是這樣的。
醫院陳設陳舊,積塵可聞,我跟隨庾瓔一起走進病房,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老人。
我注意觀察了劉婆貼著留置針的手,根本不像庾瓔說的那樣圓而胖。
病氣奪走了所有精氣神,並浮於蒼老面板,她的手和臉都幹枯削瘦,顯現出蠟黃不正常的顏色,唯有被子下掩蓋的肚子鼓而漲,好像一個球,庾瓔告訴我,劉婆是肝硬化多年又查出了癌症,市裡省裡的醫院也都去過了,已經沒有治療意義。
劉婆顯然和庾瓔很熟悉,見庾瓔進門時只拎了一個小包,嗓音顫悠悠地問:“你沒給我帶?”
庾瓔裝傻:“帶什麼?”
“你不是說給我帶瓶啤酒?”
庾瓔朝隔壁病床的家屬笑笑,把包放下,然後拖了個椅子給我,示意我坐一下。
“沒買著,食雜店沒進貨。”庾瓔說。
劉婆歪著靠在枕頭上,眼眶深陷,眼睛倒不似重病之人那般霧濛濛,看人的時候會緊盯。
“你怎麼不說啤酒廠黃了呢?”她問。
庾瓔一拍手:“哎,你咋知道呢?你可說對了,廠子黃了。”
劉婆深深吸一口氣,卻又像吸不完全似的,卡住,胸腔起伏著,然後艱難吐出,片刻後像是沒力氣再和庾瓔抬槓,只是嘴唇動了動,嘟囔了一句什麼,然後慢慢扭頭,把頭扭過去,再也不肯理庾瓔了。
庾瓔喚靠在窗邊的李安燕:“你媽呢?她今天不來嗎?”
“不知道,愛去哪去哪,我還能管得了她?”李安燕似乎頗有微詞,但在庾瓔“嘖”了一聲之後,她瞟了一眼我和庾瓔,指甲摳著窗臺下的暖氣片,不情不願解釋緣由:“......明天有人家出殯燒大紙,她回去幹活了。”
“那你也回去吧,熬兩天了,今天晚上我替你。”庾瓔說。
“我不用,我不累。”李安燕倔得很,起身走到床頭櫃,掂量掂量暖壺,把最後一點熱水倒出來,“外婆,稍稍抿點熱水,你嘴唇又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