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梁棟媽從活動室出來,天已經黑透,我們沿著路邊慢慢走。
她對我說:“小喬,乖寶,梁棟他不知道我來找你。其實阿姨這個年紀了,很多事情都要想得比你們多,阿姨知道你和梁棟吵架了,我雖然沒問,也大概知道是因為什麼。”
她的手掌挨著我的手背。
“咱們娘兒倆雖說剛認識,但我知道你是個心好的孩子,梁棟惹你生氣了,你也沒有直接一個人回上海去,是怕梁棟不好做,是替他考慮,也是為我們一家考慮,阿姨謝謝你。”
她說起她的經歷,還有“經驗”,因為她沒有一個好婆婆,所以她發誓,以後一定要做一個好婆婆。因為她覺得自己的婚姻稀裡糊塗的,是受人支配並非勢均力敵的,所以絕對不肯以高傲的姿態去插手孩子的婚姻。
可以有波折,可以有爭吵。
誰的感情裡沒有過矛盾呢?
但她絕對不肯、不能成為那個矛盾的中心。
“梁棟他爸的腿好得差不多了,我這幾天就幫梁棟收拾行李,你們回上海去吧。”梁棟媽說,“你們的事情,你們好好商量,一定要好好的,千萬不要沖動。”
我明白她的意思。
既然我與梁棟的一切矛盾都是從回到什蒲開始的,那麼我們離開什蒲,所有矛盾是不是可以暫且歇下?
如果是平日,我不會開口,吝嗇憋悶如我,我不知道如何開口。但今天,被夕陽光輝撒過一身的我,好像有了一點力氣,把那大肚花瓶裡倒過來的力氣,一點點而已。
我試圖和梁棟媽解釋,我和梁棟如今的狀況和家裡,和長輩,一點關系都沒有。
甚至,和結婚這件事也沒有關系。
或許一開始是由討論結婚而起,但這終究只是一根引線。引線後面牽連出的,是我和梁棟之前許多年從來沒有正面應對過的矛盾,關於我們對彼此的看法,對未來的想象,對人生的計劃。
還有很多很多。
這是每一對愛人都會遇到的問題,特別是討論婚姻、即將結合成一個家庭的時候。
我們不是個例。
梁棟媽點了點頭。
她說她懂,她明白。
“阿姨這輩子就這樣了,庸庸碌碌,我雖然和他爸過了這麼多年,但我也心知肚明,我和梁棟爸不是一個層次的人,我什麼都不懂,許多事情上我不如他,所以心裡會怯,但你和梁棟,你們一定要交流,沒什麼矛盾是解決不了的,如果真的有,勢必要有一方讓步,阿姨也希望你們各自後退,人這輩子很長的,不要一直讓一個人受委屈,那可真的苦死了。”
梁棟媽說罷,忽然住了嘴,趕忙擺手,說是自己講錯話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啊小喬,阿姨沒有說你,不是說你給梁棟委屈受了,不是,不是那個意思,哎呀我......”
我肉眼可見梁棟媽眼睛裡的慌。
她的手緊緊握住我的小臂,而我笑了笑,回握住了她的手。
我說,我明白。
說來很巧,我與梁棟媽,我們沒有血緣,還擔了一個這世上最最難相處的關系——婆媳,但我很能明白她,她也能夠明白我。
我不知這算不算緣分。
我沒有把梁棟媽配的那把家門鑰匙還給她,而是暫存在我手裡。
什蒲的夜晚總是安靜的,街上的店鋪彷彿會隨著夜幕傾斜,一起隱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