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棟媽心知肚明,婚前介紹人一定是隱瞞了很多,包括這家人的真實情況,包括這家人對她的真實評價,但如今,兩方主事的人都沒了,爸爸和公公相繼離開,她也早就沒什麼追根溯源的心。
好在大家都是明眼人,時間一長,街坊親戚也都知道了梁棟媽的為人,知道她雖然其貌不揚但是個能幹又顧家的人,剛結婚時講的那些配得上與配不上、誰吃虧誰佔便宜的話,也都偃旗息鼓了。
我起身,去吧臺給梁棟媽添了點熱水。
我說,那叔叔呢?
梁棟媽喝口水,愣了下,問:“誰?梁棟他爸啊?”
我說是呀。
梁棟媽剛剛講的故事裡,涉及到丈夫的少之又少。
梁棟的爸爸,這個故事裡理應扮演男主人公的角色,他又是個什麼樣的人呢?你們相處怎麼樣呢?
可話一問出口,我就後悔了。
我痛恨自己太過放鬆,多嘴了。
故事裡未被當事人提及的部分,要麼是不愉,要麼是有難言之隱,我何苦去刨根問底呢?
果然,梁棟媽的反應證實了我的猜想。
和剛剛抖著精神的“表演”不同,她的肩膀以我肉眼可見的弧度垂了下去,眉毛下耷,嘴角艱難抬了抬。這才是屬於她的表情。
緊接著,她抬手挽了挽耳邊頭發,又喝了一口水,抿住嘴唇。以上一系列動作,都在宣示她的無措。這種無措和我找工作應對壓力面試時的反應相差無幾,我簡直太能夠共情,可同時,也有些不解。
在這種不解裡,梁棟媽已然開了口。
她說:“他爸......當然也是瞧不上我的。很正常,我從頭到腳哪裡是出挑的?沒一點能拎得起來的地方,處處都不如他。”
好在這種顧影自憐只有半秒。
她沉吟片刻,又如同背後被人推促一般猛然支起了肩膀,頗有氣勢地朝我笑:“那又怎麼了?他就是再瞧不上我,也終究只能跟我過一輩子,一物降一物,誰讓當初他看上的,人家瞧不上他呢?”
梁棟媽說,其實梁棟爸平時工作忙,她又忙著掙錢和照顧家裡,兩個人其實是很少溝通的,用文縐縐的話來形容,大概就是相敬如賓吧。
那又是什麼時候,梁棟爸表現出了對梁棟媽的不滿和“瞧不上”呢?
“有一次,梁棟三四歲的時候,被親戚帶回家玩去了,我難得閑下來,就和隔壁街上幾個小姐妹兒約好,一起去舞廳玩。”梁棟媽向我指了指奶茶店外,道路的盡頭,和我介紹,“你應該沒有見過那個年代的舞廳,鎮上那年剛開了一個,可熱鬧了,迪斯科,大音響,裡面昏暗暗,人擠人。”
那是梁棟媽第一次去舞廳,也是第一次被流行的事物所震撼。舞廳裡沒有明亮的光源,只有五顏六色的射燈,音樂震得每一根原本年輕的神經都複蘇起來。
用梁棟媽自己的話說,那個彩色的燈打在人臉上,尤其是化過妝的臉,白的像瓷,大姑娘小媳婦一個個都漂亮得天仙一樣。
晚上散場,梁棟爸騎著腳踏車在舞廳外等著。
其實不止梁棟爸,男人們都去接自老婆回家,梁棟媽坐在梁棟爸的後座上,和小姐妹兒們告別,等離開人群了,梁棟爸小聲抱怨了一句,說是學生那邊還有事沒處理完,為什麼就偏偏要人來接?走著回去不也是一樣?
梁棟媽不會騎腳踏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