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如千裡陣雲,隱隱然實有形。點如高峰墜石,磕磕然實如崩。”
顧矜壓住小公主發顫的指尖,右手帶她懸腕疾書,生生將溫潤的簪花小體改出三分崢嶸。
他還記得那時自己舒展的眉頭,展露的笑顏,顧矜在一邊得意又傲嬌的神情。
怎會如此?
蕭臨川只覺一時頭疼欲裂,腳步竟都不穩。
張德安嚇了一跳,忙給帶和嘉的姑姑使眼色。
和嘉看著父皇這般模樣,眉宇間浮現幾分憂慮,卻哪裡還敢多言,只得被姑姑拉著匆匆退下。
張德安神色緊張,連忙勸道:“陛下是天下共主,縱使心中有再多不安,也不及您的龍體來得要緊啊!”
蕭臨川扶住太液池邊的白玉欄杆,目光微沉,低聲問道:“朕這幾日,對令妃,真的像變了個人?”
張德安遲疑了片刻,才小心答道:“依老奴看,陛下並非只對令妃娘娘轉了性,這些時日,陛下不過與從前無異罷了。”
蕭臨川微微一愣,重複道:“從前?”
張德安點頭,恭敬道:“是的,陛下未遇令妃娘娘之前,與今日並無二致。若老奴鬥膽直言,陛下唯獨在娘娘面前,才像是變了一個人。”
蕭臨川眸光一動,緩緩問道:“你的意思是,令妃她……”
張德安猶豫再三,不知該不該繼續,最終還是低聲道:“依老奴愚見,陛下雄才大略,並無什麼不同。只是往日陛下在令妃娘娘面前……多少帶著些凡夫俗子的紅塵味。”
蕭臨川默不作聲。
張德安道:“老奴跟著陛下廿載,此話或許僭越。”
“陛下在令妃娘娘面前,確實比平日多了幾分歡愉。那樣的笑容,老奴許久未見了。”
”老奴看在眼裡,心中歡喜,畢竟陛下從小到大,老奴最盼的便是您能活得自在些,快活些。”
“可是……陛下是天下人的陛下。大昱需要的,是一位冷靜剛毅的帝王,而不是沉溺溫柔鄉的紅塵客。”
“天下為重,兒女情長,終究還是要有所取捨。老奴不是無情之人,也不忍見陛下難過,但老奴曉得陛下更不願辜負先皇的囑託,更不敢讓大昱因陛下的軟心而蒙受半分風險。”
“若是紅塵迷眼,陛下又何苦糾結其中呢?”
蕭臨川抬眼,視線落在這個伺候自己二十載的老人身上。
他記得,這雙微微佝僂的背曾無數次伏在自己腳邊,替他整理衣擺;這雙布滿皺紋的手,也曾在自己孩童時,扶著他學步。
可這麼多年,他卻始終將他看作君威的延續,一個謹守本分、不知疲倦的影子。
而今日,這個影子卻站在他面前,字字懇切,聲聲入耳。
那些話裡,竟透出幾分從未有過的真摯關切。
蕭臨川微微一怔,他忽然覺得,這個曾經無聲無息伴隨自己成長的身影,似乎也有了些與往日不同的模樣。
還未細想清楚,便見一個內侍官疾步而來,躬身跪下稟道:“陛下,太傅求見,已在太安殿候了些時辰。”
蕭臨川微微皺眉,神思從方才的迷濛中被拉了回來。
他冷聲道:“朕並未傳召,太傅也未遞摺子要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