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盤算歸她盤算,場中的爭執還在繼續。
淳于越面紅耳赤地爭辯道:“夫子之道,乃千古不變之真理。墨家所言,豈能與此相提並論?”
鄧陵尚則毫不示弱地回應:“月尚有陰晴圓缺,有什麼道理能萬古不變?儒家此言,實在令人發笑。”
同樣圍在一旁看熱鬧的法家大佬,舉起手中杯盞對鄧陵尚的方向敬了一杯,點評道:“這個說法我站墨家,不期修古不法常可,時移世易,誰耐煩跟你‘子曰詩雲’。”
“你這話有些刁鑽了,習慣說子曰的是儒家底下的小弟子,他淳于越還不至於,話說誰家學問不通透的小弟子不是這般模樣?”褚文難得扔下他心愛的書籍跑到這邊來看熱鬧,邊說還邊奮筆疾書。
用他的話說書什麼時候都能看,熱鬧可不是,啊呸,是這種規格的學派論辯可難得一聽。他要把各家學說思想記錄明白,看書哪比得上聽當事學派掌門人自己說呢?
他的好友曲梁悠閑地靠在一旁的石桌上,手中把玩著一枚棗子。他嘴角微翹,帶著幾分戲謔:“儒家重禮,墨家尚同,然世間萬物,皆順應自然而生滅。爭論不休,豈非逆天而行?”
“不是,你一個學道家的,不學徐福去尋長生不老藥,不去給始皇編長生不老的故事,整天擱我們這兒遊蕩玩耍做什麼。”褚文作為一個忙瘋了的人,日常看不順眼這位忘年交小友的悠閑意態。
憑什麼所有人都忙得渾身不是汗水就是沾上去的筆墨,就你一個人一襲白衣,清清爽爽,悠遊自在。年紀輕輕的,整天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還不如他這個中年人有幹勁。
“嘖,你拿整天神神道道的方士跟我們比,辱道家了不是,再說了,你要願意,我也可以是雜家陰陽家啊。”曲梁笑容清爽,他對這世間一切都沒什麼所謂,說自己是道家,不過是道家的自在更合他性子罷了。
因為他學什麼都奇快無比,所有陰謀人心在他眼裡都清澈不過一泓清水,繁華富貴也不過等閑。所以這世間一切都勾不起他的興趣,連生死也是一樣無所謂,他活著不過是懶怠去死,隨隨便便活著罷了,倒是褚文這個忘年交好友在他眼裡很有意思。
他想不明白為什麼有人運氣這麼糟糕,為人如此笨拙,還能這麼勤勤懇懇、開開心心地活著,於是常常會跑來觀察這個中年朋友,興致勃勃鑽研自己人到中年會是什麼模樣。
褚文:……
真該死啊,又被這小子裝到了,如果說他本人屬於勤奮流雜家,裝哪家學派都可以,那曲梁就是純粹的天賦流,想裝哪家看兩天書就完事兒。
曲梁:“你看這些學說熱熱鬧鬧,名滿天下,本質不過是天下人借這些學說的口,博取自身利益罷了,你要是叫場中這兩位下輩子互換個出身,他們保管罵上輩子的自己罵得比誰都起勁兒。”
“嘖,這世間不過一個巨大的戲臺子罷了,標榜什麼諸子百家,俗氣得很。”曲梁將手中的棗子向上一拋,一彈指,精準丟進了自己嘴裡,配合著場中怒拍桌子的聲音,咬得嘎嘣響
褚文欲言又止,雖然但是,你把我連帶你自己都罵進去算怎麼回事兒?算了算了,也不是第一天認識他這個狗脾氣了,所幸他平時都避著那群搞政治的王公權貴走,想來應該不至於得罪人英年早逝。
不遠處的楚昭觀察半晌,悄悄瞪大了眼睛:哦吼,原來書院裡還藏了一個大寶貝沒發掘啊!好你個褚文,有好朋友藏著不喊我是吧,哼哼,回頭把修改創新《弟子規》的任務也給他,給我加班去吧。
不過話說回來,夫子們的朋友質量看起來都很高啊,看來回頭是得在夫子們的交際圈裡再挖一挖,嘗試一下拔出蘿蔔帶出的泥了,楚昭托腮。
至於太過聰明,不喜歡人文社科,也不喜歡墨家的應用科學?簡單,理論數學和理論物理夠前沿空靈了吧,比如啟發人搞搞牛頓三定律,找個由頭搞搞導數微積分?
她覺得聰明人都有個通病,太容易想明白問題後就容易對世界失去激情和挑戰慾望,正巧她別的什麼都不會,最擅長不過提問。
她目標也不高,這位厭世小天才要是能在她的引導下,花個幾十年把物理或者數學學科體系,發展到她眼中的初中生乃至高中生水準,她覺得就夠他功德圓滿了。
畢竟要鋪學科體系,那麼除了看著就可以直接轉化為生産力的工具學科,基礎學科從百年尺度上才是最重要的未來。
曲梁原本在陽光下半眯起了眼睛,這會兒卻突然感覺到了一陣惡寒,渾身一個激靈,彷彿有什麼人在背後算計他。
他摸了摸鼻子,心道不能吧,他都這麼深居簡出、萬事不管了,他能得罪誰啊,難道是褚文這老菜幫子嫉妒他年輕鮮嫩的容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