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孟維更衣回來,還是注意到了那張不知何時空出的席位,他回想一下所屬何人,毫不意外地撇撇嘴,不屑道:“勞碌命。”
他怕敗了謝懷禦心情,思量過後也不聲張,仍回了他的主陪位,繼續天南海北地扯著見聞軼事。
這場接風宴喝得個個爛醉如泥,還是謝懷禦大發善心,到了樓外叫那些外頭候著的小廝上去,認領他們家的主子。
而後謝懷禦便毫無負擔地上了送他們來時的程家馬車,與楊觀一道揚長而去了。
朱明晚天,顧兔蟾宮。瓊瑤落了人間碎影,驚起搖枝烏鵲。
及至人定,今日事才大略算畢了。謝懷禦走在廊上,夜涼風過,帶起一池荷香,身後楊觀手上的燈籠也跟著晃了晃。
謝懷禦轉過頭來,哦——還有一樁事未畢。
這楊觀對他實在是過於友善了,甚至有時顯得謙卑。謝懷禦本想擺擺譜,最好能給個下馬威,方便他日後行事不受打擾,如今看來,他對楊觀實在是盛氣淩人不起來。
倘若蕭尋章知道,大概會不高興吧,謝懷禦心想。
他垂眸看著燈籠,對楊觀說:“做什麼不讓下人提著?”
楊觀說:“從前在宮中做習慣了,小謝大人可是覺得燈光太亮了?”說著,就要去撥弄上面的燈盤。
謝懷禦未置可否,待他自己調完了,便轉過身繼續向前走著。
他說:“你既是服侍過貴人的,那程孟維的問題,怎麼還看不出來呢?”
“這會兒是瞧出來了,開宴時那程孟維的衣衫上繡的還是含苞待放,半途離席更了衣回來,便已是嬌豔欲滴了,只是不知後頭還有沒有月墜花折?”這話聽著像在譏誚,只是楊觀語氣平平的,讓謝懷禦幾乎以為是錯覺。
“殘花敗柳不吉利,他們大抵是不會紋的。”謝懷禦說:“只是你還漏了一條,含苞待放前須得枝頭吐蕊呢。”
楊觀回憶道:“那想是赴宴之前穿的了,今日已過了,不知下次要到何時才能證實。”
“不,”謝懷禦成竹在胸,說:“我們已見過了?”
“何時?”楊觀能肯定今日謝懷禦未曾獨自離開,那便只有——“午間?”
“正是午間。”謝懷禦肯定道。
“可他穿的是官服。”楊觀有些不太確定了。
“像官服。”謝懷禦說:“想來你是在宮中什麼稀奇的料子都見多了,故而見了他那身也只道平常。製造局年年從官服上撈不少油水,又是慣會拜高踩低的,想也知道送來這種地方的料子只有一個標準——能穿就行。”
“而他那衣物色澤比諸多低品京官的都要更有華彩,多半是自己另擇了料子,仿著官服的制式做的。後兩件是明晃晃的刺繡,而這一件的吐蕊,是潛藏的暗紋。因午時我同他離得近,便瞧得清楚。”
楊觀明瞭了,說:“想來這紫袍原先做時便做了一式三份的,專為這種日子備著。”
謝懷禦說:“你竟不覺得奇怪。”
楊觀露出一個深諳此道的笑意,說:“這有什麼奇怪?宮中日日喊著國庫虧空,要太妃娘娘們為人表率,月例銀子是一降再降,剋扣到後來,有些娘娘得親自做些縫補才可艱難度日,有些娘娘照樣美饌珍饈不斷。各人有各人的手段罷了。”
謝懷禦望向蓮池的方向,嘆道:“他遠在滇遠,卻對鄭都貴人們的排場一清二楚,連江南的堆花也被他請了來,這手段未免也太大了。”
楊觀笑而不語,一路送謝懷禦至其房門口,臨行分別時對他說:“小謝大人方才在席上學攝政王也像個□□成,想來手段也不會小。”話畢,頷首闔上門,離開了。
蕭尋章啊,謝懷禦躺在床上,愣愣地出著神,你在做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