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婉兮想到這裡,更有了些精神,很快便又冷靜下來,轉頭去問垂首侍立在最後的僕婦們:“父親那裡怎麼樣了?”
鄭家的這些僕婦久居內宅,許久未經大事,眼下見著鄭婉兮額上的傷,臉都嚇白了,心裡正嘀咕著:該不會,自家大姑娘在宮裡出了什麼事吧?
不過,她們的膽子都小的很,現下正好撞著鄭婉兮冷厲的目光,立時便收拾起了心思,顫著聲音道:“老爺今日用了藥,精神還好。對了,他聽說小姐您進宮之後便讓我們在門邊守著,說是讓您回來後就去他房裡,他有話要與您說。”
鄭婉兮微微頷首,心裡暗道:正好,她也有話要與她的父親說。
想到這裡,鄭婉兮也沒再耽擱,這便抬步去了鄭啟昌的屋子。
其實,鄭啟昌的病原也不礙事,本只是那他的舊疾做個樣子、設計皇帝的一個法子罷了。後來,被皇帝戳穿,把話說開之後,鄭啟昌這病卻是越養越厲害,頭發也都全白了,整個人都老了十歲不止。
鄭婉兮入了屋子,鼻尖嗅著薰香與藥香混雜在一起的味道,隱約還能從裡面嗅出老人特有的暮氣來。她對於鄭啟昌這位父親自是敬愛的很,可是自從知道了是他下毒害死沈皇後惹來前世那樣的災禍後,她的這份敬愛裡又夾雜了許多其他的情緒.......
鄭啟昌病中神志昏昏,不過,當他聽到從門口傳來的腳步聲後還是下意識的叫了一聲:“婉兮?”
鄭婉兮抬步上前。
她的臉上一時間閃過心疼、猶豫、愧疚等等情緒,不過很快這些情緒又如同易散的雲霧一般從她臉上散了開去。她很快便又將自己的情緒一一收斂了起來,重又堅定下來。聽見鄭啟昌的聲音,她也輕之又輕的應了一聲:“是我,父親。”
鄭啟昌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掙紮著從榻上起來,那張頹老的臉上神色亦是十分複雜:“......你能活著從宮裡出來,想必是已經和皇帝談好了活命的條件?”
鄭婉兮倒是沒想到鄭啟昌竟是這般一針見血,不過她也沒想著要瞞著父親,這便點了點頭:“我知道,總是瞞不過父親您的。”
鄭啟昌聽到這話卻是不覺苦笑,一字一句的反問道:“所以,你究竟是拿什麼來與皇帝談條件,讓他收回那一柄正好要落在鄭家的屠刀?”
鄭婉兮輕聲道:“我告訴了陛下一種解毒的法子。陛下答應我,若是此法有用,那面繞過鄭家上下的性命。”
聽到這裡,鄭啟昌不由冷笑:“鄭家上下的性命?想必,這裡面應該不包括我吧?”
鄭婉兮的臉色有些白,但她還是堅定的道:“是。”
鄭啟昌臉上的冷笑更盛,譏誚且漠然:“果真是我養出來的好女兒,倒是知道拿親爹的性命去和人做交易了.......”
“為人女,我確是有些不孝。”鄭婉兮烏黑的眉睫跟著垂落下來,但聲音還是平穩且有力,“但是,父親,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鄭啟昌臉上的笑容僵了僵,一時沒有說話。
鄭婉兮的眼角卻微微泛紅,她仍舊用那平穩有力的聲調往下說:“在我的那個夢裡,您知道究竟死了多少人嗎?鄭家闔族幾百個人,婦孺老弱,青壯少年......您知道看著那麼多人的人頭落在地上,滿地鮮血橫流時是什麼樣子嗎?還有小弟——他比我還小些,那麼小就要去面對死亡........”
她說到這裡,終於跪了下來,看著床榻上的鄭啟昌:“父親,那個噩夢太可怕了。我一閉眼,想起那樣的情形都覺渾身發冷,渾身的血都被凍住了一般........”
“所以,求您了,求您至少給鄭家,給女兒,給小弟,還有夫人他們留一條路吧?”說到這裡,鄭婉兮再不顧惜自己額上才包紮過的傷口,這便重重的叩了幾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