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們早就看不見了。
雲清瀾這樣想著,手臂又抬的高了些。
下晝,中元節上的行人更少了,雲清瀾按照周倦給她謄抄的名錄一連又去了十幾個陣亡將士的家中,這些將士大多家徒四壁,雲清瀾一路走來,聽了滿腦子的哀怨悲鳴,身上銀錢也都散了個幹淨。
雲清瀾最後去了包家兄弟的家中。
包家兄弟住在城郊,這裡離京都已經很遠了,一路走來連屋舍都少見。
薄暮冥冥,雲清瀾揉著額角緩緩而行,夜色漸沉,離了鼎沸的人聲,周遭一切也終於安靜下來。
不遠處現出一個籬笆圍成的院子,那院子看著老舊而怪異:亂七八糟的枯枝雜草蓋在屋頂,其形狀不一,深淺不一,甚至連在屋頂鋪陳的厚度也不一。那亂石壘起的屋牆更是可笑,下面尚且還端端正正地和了土泥,上面卻胡亂拿著各式碎石往上堆,整個屋子奇形怪狀,看著就像玩鬧似的。
雲清瀾推門而入,吱呀木門在空無一人的昏暗中激起縷縷塵土。
屋內並排橫著長長一排土炕,那土炕從屋東一直橫到屋西,雲清瀾盯著那排土炕靜靜看了會,似乎就看到一群孩子在上面嬉戲。
雲清瀾是後來才知道,包家兄弟並不是真的親兄弟,他們只是這偌大京都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他們生不知何處來,死不知何處去,聚在這茅草屋裡相依為命,無人在意,無人垂憐,一直到包三俞入伍,才像糖葫蘆串似的被戚猛一溜兒撿了回去。
可即便是在軍規森嚴的營地,他們也改不了風餐露宿時留下的惡習。
同丁成西那場爭執,於他們而言,只是尋常歲月裡的一次循規蹈矩。缺食少糧不過是家常便飯,去偷,去搶,他們總有辦法。
可戚猛說,來我三營,是叫你們堂堂正正做人來的。
戚猛最是護短,外人面前不肯折了自家兵士的面子,背地裡卻好好教訓了他們一頓。
他們是最頑劣的孩童,在此之前天生地養,可戚猛如兄如父,一旦有了在意的人事,饒是會竄天的猴子都要生出顧忌。
是以後來丁成西的馬丟了,包三俞才那般急於證明自己的清白。
戚猛給了包家兄弟一處容身之地,他們感念戚猛,也拼死護著戚猛。天生橋一戰,包四喜緊緊跟在戚猛身後,最後將自己和兄弟們一道永遠留在了衡蕪群山中。
雲清瀾一個人在茅屋中坐了一會,腦中清明,心中卻漸漸混沌起來。寒屋陋室,血染瓊霜,此起彼伏的悲鳴自耳邊響起,死去將士怒睜的雙眼和老弱婦孺悲涼的面龐就交替出現在她眼前。
她原先足不出戶,卻不知道,百姓竟過的這般苦。
夜影重重,雲清瀾重又走出茅屋,落鎖的時候,指尖卻突然頓了頓。
這座院子再也不會等來他的主人了,風霜嚴寒,若有無家可歸的人從這處經過,或許還能再在此避一避風頭。
她重又折返回去,摸出身上僅剩的幾塊碎銀放到桌上。
月落寒霜,雲清瀾緩緩走在回京的小路上。
夜色沉沉地壓下來,雲清瀾看不清路況,走得小心謹慎,恰巧路過個熱心腸的人遞給她一盞紙燈。
燈上薄薄紙壁被吹的沙沙作響,昏黃燭火搖曳在寒風中,幾次眼看著就要熄滅了,卻又從無盡黑暗中亮起火光來。
可雲清瀾身無分文,正踟躕著不知說些什麼,那人卻兀自緊了緊身上的麻布衫子,然後就一頭紮進冬夜無盡的寒風中去了。
雲清瀾提著紙燈一路走到劉府,燙金府門牌匾高掛,從門外遙遙望進去,裡面紅磚碧瓦,燈火通明。
雲清瀾眨眨眼,只覺得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