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種程度上來說,傑森並不擔心自己。他隨時可以起身離開,離開無處不在的幻覺。和術式裡的幻覺不一樣,“拉妮婭”不會阻攔他,無論他離開與否,她只是在做她自己的事,在他離開後降臨的黑暗裡一點點黯淡下去,最後無知無覺地被黑暗吞沒。
和過去的所有幻象都不同,不像噩夢中徘徊不去的小醜和一次次死在他面前的羅賓,“拉妮婭”的誕生並不是源於痛苦和恐懼,他並不想逃避這個。她的誕生是源於他的“願望”,哪怕一次次死亡,也是因為他想要了解他曾經沒有試圖瞭解過的未知。
所以他從來沒有想過離開。
足夠了。傑森想。
一切並不會變得好起來,而他耽溺於幻覺也夠久了。
他該習慣這個了。
他推開安全屋的門,看到拉妮婭一如既往坐在沙發上等他。只是和以往不一樣,她的手裡沒有拿著書或者別的東西,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揪著沙發坐墊扭來扭去,皺著臉,看起來有些糾結。
可愛極了,滿分。傑森教授評價。
他習以為常地和她打招呼:“嗨,沙發土豆。”
沙發土豆對於這個稱呼不置可否,只是迅速看了他一眼,那一眼簡直快如閃電,彷彿伸手逗弄烏龜又害怕被咬到手的小朋友。
這麼久下來,傑森也摸清了幻覺的規律。多數時候拉妮婭都穿著各式各樣的便裝,他看過的沒看過的,這種時候她可以交流,表現得更符合他的希望;而當她穿著那天的晚禮服時,百分之百不久後她就會以……各種堪稱搞笑的方式死去。有時候他試著救她,有時候他只是看著。
喝水,吃飯,在洗碗時濺出去的水裡滑倒……完全可以去拍個搞笑死法大全,可能他只是一扭頭的工夫,小紅就以一種慘烈的方式橫屍當場,番茄汁灑了一地,血跡裡滾落著五六個西藍花。
而且說真的,被通心粉噎到窒息這他媽是什麼死法?
拉妮婭在餐桌邊上倒下去的時候,傑森都不知道該不該笑,最後他只能選擇低下頭繼續吃通心粉,並且懷疑這個幻覺是因為他在擔心自己被通心粉噎到。
最近新出現的是穿紅風衣的拉妮婭。這個模式傑森還不太熟悉,紅風衣的拉妮婭沒出現幾次,態度暫且不提,她每次出現時都會有一些新變化……讓傑森疑心自己到底腦袋裡都在想什麼。
哇哦,發光帶。想想吧。
想起昨天看到的炫麗光紋,傑森的目光忍不住在拉妮婭的臉上多停留了一會,視線順著記憶中的金色線條從臉頰向下,遺憾地停在了襯衣領口的邊緣。
他的視線換來了拉妮婭頗為警惕的一瞥。
她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深吸一口氣,視死如歸地抬起下巴。
傑森不知道她的腦袋裡又想出了什麼新點子,感謝電子雲的不確定性,小紅做什麼他都不會覺得太奇怪。他幹脆抱起手臂,倚在門邊,興味盎然地等著拉妮婭開口。
而拉妮婭也沒有辜負他的期待。她用死寂的眼神平視前方,看著空氣裡的提詞器,念道——
“羅密歐啊,羅密歐,為什麼你偏偏是羅密歐呢。”
傑森:“……”
傑森忽然感覺一陣暌違已久的驚恐襲擊了他的後腦,把他打得暈頭轉向,眼前一黑,只想光速去把莎士比亞從墓地裡挖出來,用他寫的所有十四行詩堵住他的嘴。
不,等等,他從來沒有想看到過這一幕。
傑森很希望是自己聽錯了,然而他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