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啟曾經屬於花錦的網路記事本,裴宴把幾十篇短短的隨筆翻來覆去看了很多遍,直到淩晨兩三點,才勉強睡了過去。
裴宴做了一個夢,他坐在跑車裡跟楊紹打電話,忽然車子發出一聲巨響,他開啟車窗看去,一輛破舊的腳踏車倒在車旁,滿地都是撒出來的飯菜油水,一個幹瘦的小姑娘趴在旁邊,正滿臉驚恐地用她身上的衣服擦他車上的飯菜油,頭上臉上都沾上了地上的灰,右邊褲腿膝蓋處摔了個大洞,露出滲著血珠的膝蓋肉。
他認出了這雙眼睛,這是花錦。這個穿著舊襯衫,破牛仔褲,滿身是灰的小姑娘就是花錦。此刻的她,是如此的驚恐與無助,他想下車告訴她,不要害怕,他帶她去看醫生,買新衣服。可是身體卻不受自己的控制,他聽到自己語氣淡漠地對讓花錦走,然後把車開車。
“不要走,送她去醫院,送她去醫院!”裴宴看著自己把車開走,想要回頭看花錦怎麼樣了,夢境卻變成了黑夜,他看到自己從喧鬧的包廂走到酒店外面的空地上。
外面寒風習習,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就準備回去,卻聽到壓抑的哭聲。爺爺剛過世不久,他心情並不好,也不想多管閑事,可是聽著嗚嗚呼叫的寒風,他嘆了口氣,還是朝哭聲傳來的方向走去。
跨過茂盛的花叢,他看到一個女孩子穿著不合身的半舊大衣抱腿蹲在地上,身體時不時抽搐一下,哭得傷心至極。裴宴看到自己的嘴動了動,可是他聽不清自己說了什麼,但他卻看到女孩子抬起了頭來。
那是花錦,裴宴一眼就認了出來,盡管這個女孩子看起來又瘦又幹,但他仍舊一眼就能認出,這就是十八歲的花錦。
走近了,他聞到了花錦身上的油味,她的頭發還沒有幹,看起來油乎乎的,彷彿被人從頭到腳倒了一身的油。
他看到自己脫下身上了的西裝外套,披在了她身上,陪她坐在了有灰的花壇上。
“你不是本地人?”
“嗯。”她抓著西裝的手,在微微發抖。
“看你年紀不大,怎麼不上學了?大城市也不是那麼好待的,要不我給你一些錢,送你回去讀書……”
“我不回去,我不能回去。”她猛地搖頭,“如果我回去,這輩子都被毀了。”
“好吧。”女孩的眼神亮得嚇人,他盯著這雙眼睛,失神了片刻,“你不要誤會,我只是覺得,你小小年紀不讀書,有些可惜了。”
“謝謝,我……”女孩想要再說什麼,聽到有腳步聲傳來,她又合上了嘴。
“裴哥去哪兒了?”
“該不會一個人走了吧?”
他聽到同伴來找他,起身對女孩道:“以後天氣冷的時候,別一個人躲在外面偷偷哭,凍出毛病沒人替。誰欺負了你,就想辦法欺負回去,不然吃虧的永遠都是你自己。”
“祝你好好在這個城市活下去。”
“謝謝……”她抱著西裝袖子,小聲道,“謝謝你。”
可是他已經快步走遠,沒有聽見她的謝語。
裴宴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無關的旁觀者,他想伸手把花錦摟緊懷裡,想替她才去頭發上的油跡,可是現在的他,好像只是一團空氣,只能靜靜看著這一件件一樁樁不能插手的過往。
風一吹,他就來到了另一個地方。
刺目的燈光,還有撞在一起的兩輛車,讓他瞬間明白了這是什麼時候。
他看到自己把徐長輝從車裡拖出來,狠狠踢了一腳,然後從車廂裡取出一把傘,撐在倒在地上的人頭頂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