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冰重重的點點頭,高興的說道:“謝謝丁大隊,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還有,我答應給你一個‘省勞積’,今年怕是不成了。你被關了禁閉,已經算是沒了資格。明年,明年一定給你一個。”
幸福接二連三來的太突然,讓姚冰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他深深的給丁大隊鞠了一躬,滿含熱淚的說道:“謝謝丁大隊,我會記住你的!”他覺得,他只有這樣說才能讓他的心裡好受些。
就這樣,我們的姚冰不僅沒遭“發配”,反而因禍得福的成了一名他夢寐以求的圖書室管理員。在跟馬銳、張毅等人一一告別後,他抱著他還沒來得及開啟的行李,又來到了他的“新家”——監獄圖書室。
如果說,禁閉室是姚冰開始“悟道”的地方,那圖書室則毫無疑問成了他“聞道”的地方。在圖書室接下來的一年多時光裡,姚冰在老羅的“開化”下,他逐漸的猜透了人生的真諦,他痛苦的蛻變也由此開始了…….
圖書室在後勤大隊底層一樓,旁邊緊挨監獄超市,圖書室外面是一個小廣場。目光穿過小廣場,可以清楚的看見監獄大牆上的哨兵。在跟主管圖書室、超市的民警做了簡單交接手續後,丁大隊撂下一句,有事回去找我,便轉身走了。後勤大隊的民警將姚冰交給老羅,也走了。
圖書室不足100平米,三排白色的書架就佔據了室內大部分空間,老羅在窗戶邊一張老式木質辦公桌前坐著。他今年六十來歲,頭發茬已經全部雪白,一雙很有神的眼睛,讓他看上去顯得精神很矍鑠;削瘦、修長的身材,似乎有股仙風道骨的味道;囚服幹幹淨淨,甚至還散發著一股淡淡的洗衣粉味道。他之前因為借書的緣故,跟姚冰也認識。姚冰借書只借文、史、哲方面的書,其他書一律不看。他對這個年輕的後生,還是有些好印象的,現在的年輕人哪裡還看書?即使看書,淨是看些烏七八糟、胡編瞎寫的書,很少有人看文、史、哲方面的書了,尤其是哲學書,太費腦子。
老羅熱情的將姚冰領到圖書室裡間的小屋裡,這間小屋十平米大小,兩扇大窗戶使得屋裡亮亮堂堂,屋裡有兩張床,是他們的宿舍。圖書室的犯人相對於其他犯人要管理寬松多了,一般情況下,主管民警只是晚上來點一下名,其它時間幾乎就不管不問了,而是坐在辦公室裡透過監控看著他們。他們吃飯是去監獄食堂裡自己打飯,而且還可以在圖書室周圍以及門前的小廣場上自由活動。
鋪好自己的被褥,姚冰渴望的新生活算是正式開始了,他迫不及待的跑到書架前,就像是一個餓了很久的人突然看到了各種各樣的食物,開始“饑不擇食”的挑起了書。《中國哲學通史》、《史記》、《二十四史》、《魯迅全集》、《水滸傳》、《三國演義》…….,這些書雖然他大都看過,但絲毫不影響他再看一遍的興致。
老羅見姚冰這麼喜歡書,似乎也挺欣慰,他笑著說道:“別急,以後有的是時間看,我先給你安頓一項工作。”老羅指著書架上的書,繼續說道:“這裡的每本書都有編號,按照名著、歷史、地理、政治、法律等等分門別類碼放整齊的,我那裡一本不漏的都有登記在冊。以後我就不管了,都交給你了,如果有人來借書,必須憑借書證,每次不得超過兩本。什麼時候還書,必須要規定期限,逾期不還的,你要去他們大隊討要。如果有發生損壞書籍之類的事,立即取消他的借閱資格,這是你的權利。大致就這麼多,記住了嗎?”
“記住了。”姚冰點點頭,應允一聲。
“奧,還有…….”老羅突然又想起了什麼,問道:“小姚,你吸煙嗎?”
“怎麼?”
“我不吸煙,也不喜歡別人吸煙,你如果吸煙的話,我勸你最好還是戒了。一個男人如果連煙都戒不掉,最好不要大談什麼毅力。這是我的建議,僅供參考。”
“奧,知道了!不瞞你說,我正在戒煙,十幾天了。”
“是嗎?”老羅顯然很高興,眯著眼睛說道:“一定要堅持下去,三五個月之後純粹不想了,我有經驗。”
“奧…….”
秋去冬來,天氣一天天又冷了起來,姚冰和老羅已經換上了嶄新的囚服棉襖。姚冰對他的搭檔——老羅,也有了更深的瞭解。老羅的身份和經歷,簡直讓姚冰難以置信。
老羅名叫羅鐘瑞,1952年生人,現年60歲,犯得是瀆職罪和洩漏國家秘密罪,判了無期徒刑。他被捕前果真是南江市市長,只不過是上世紀1987年的事了。按老羅的話說,那時候他年輕有為、意氣風發,卻萬萬沒有想到會稀裡糊塗的成了階下囚。姚冰問他問什麼?他說他是政治博弈下的犧牲品。他工作中是存在許多錯誤,但構不成瀆職。至於洩露國家秘密罪,更是天方夜譚,他都不知道他洩漏了什麼國家機密?姚冰不懂政治,也不屑去懂這些齷齪的東西。只是有一個問題讓他挺納悶?按照他的法律常識,一個無期徒刑兩年後改判成有期徒刑二十年以下,再減上幾次刑,一共坐個十幾年也就出去了。可老羅1987年就進來了,如此算來,他竟然足足待了二十五年!老羅解釋說,他光在看守所就待了七年,這七年算是白待。投入監獄後,他一直不服、一直申訴,也就沒了減刑資格。減刑的前提條件是認罪伏法,他不認罪,法院怎麼給他減刑。就這樣,他又耽擱了好幾年。最後他一看遞交上去的申訴材料都猶如石沉大海,也便死了心,從此才開始踏踏實實的安心改造、努力掙分。他現在已經減了好幾次刑,等明年一季度或是二季度再一報刑,也就該回家了。二十五年了!二十五年!他人生中最寶貴的二十五年就這麼在監獄裡度過了!講到這,老羅老淚縱橫的連聲感慨道。
一天,姚冰還窩在被窩裡,卻被老羅慌慌張張的推醒了。
“姚冰!姚冰!”
姚冰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情況?現在才六點多一些,冬天的起床時間是七點。他揉著惺忪的眼睛,問道:“羅叔,咋回事?”
“趕緊起床穿衣服,出去掃雪!昨天夜裡不知啥時候下了場大雪,好大的雪,已經沒過腳腕了!”老羅激動的說著,他身上一股撲面的冷氣,顯然是剛從外面進來。
“是嗎?”透過玻璃,外面果真已是白茫茫一片。姚冰高興的穿起棉襖,和老羅一道來到了門外。
門外的景象,讓姚冰頓時興奮了起來。
初冬的大雪已經遮蓋了它所能遮蓋住的一切!樹木、高牆、樓房、哨崗,以及枯萎了的草坪,全部都失去了原有的顏色,同時披上了銀裝。此時的天色還未大亮,積雪不是呈現出它所特有的耀眼炫目的雪白,而是一種灰濛濛的霧白。這種灰濛濛的霧白,在靜謐清冷的冬夜監獄裡,更顯一種詭異的味道。
老羅幾步沖下臺階,跑到小廣場中央。他用腳踢著厚厚的積雪,像個快道:“哈哈!!!好漂亮的雪!”
姚冰沒想到老羅六十來歲了,竟然還會有這種清澈的童心,這種詩人般的情懷。他也想加入到老羅的自我陶醉中,可又怕巡夜的警察吒喝他們。他便只好作罷,找來掃帚、簸箕認真的掃起了雪。天不亮就起來掃雪,這是值得表揚的行為,巡夜的警察才不會去管他們呢,更何況小廣場就是他們圖書室的衛生區域。
不大一會兒,太陽慢慢的升起來了,積雪頓時恢複了它的“本來面目”。樓房、大牆、哨崗上的積雪,在太陽的映照下,像鏡子一樣反射著耀眼而寧靜的光芒。這種光芒,讓姚冰的心裡頓時升起了一種朝聖般的虔誠。大自然“以萬物為芻狗”,潔白的大雪掩埋了世間的一切,美好的、善良的、強大的、幼小的、麻木的、罪惡的…….,眼前的一切,都是那麼的幹幹淨淨、冰清玉潔。
姚冰將小廣場上的積雪全部掃攏成幾堆,老羅找來車子、鐵鍬,準備將積雪拉到樹坑或是草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