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著劍,偏頭看向那一直呼喚自己的人。
這人微微側過頭來看他,容顏如冰雪雕琢般冷淡昳麗,又帶著幾分非人的妖異。他是認得這個人的。
“是,我醒了。”他的頭還有些昏沉,從榻上坐起來,恭敬地喊道,“父親。”
身上披著的那件黑色外衣滑了下去,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花紋與樣式都不是他慣常穿的,究竟是誰的就一目瞭然了。
“您等了很久嗎?”他握劍的那隻手還在不自覺地用力,到上頭的花紋都要刻進血肉裡,而他好似感覺不到疼痛一般,還不肯松開手。
這夢還在繼續,他仍舊沒有醒來。
“我不是有意……”
他試圖解釋自己不是有意要睡這麼久。
穆弈煊看了他很久,目光中帶著幾分他說不出來的東西,而他只能忐忑地等待宣判結果。
聽其他人說,他的父親是個很好相處的人,但自打他記事以來,父親留給他的印象就是嚴苛冷漠且不近人情。
父親最看不上他的懶散怠惰,好似他是什麼扶不上牆的爛泥。小的時候,他最怕的就是父親從劍廬回來的那幾天,那幾天裡他連走路都要放輕腳步,生怕又被罰跪。
“我還以為你是病了,看著怎麼都醒不過來,有點擔心。”穆弈煊輕聲道。
不是斥責或是質問,甚至還有一些柔和的關懷在裡邊,他不習慣地動了動身子,睡得太久骨頭縫裡都是倦怠和痠痛,“我現在已經醒了。您有什麼事嗎?”
“沒事就不能來看看你了嗎?”
他低下頭,慢慢地又說,“沒有。”
這是他多年以來培養出的本能,從不反駁這個人說出的每一句話,哪怕他知道自己已經長大了,不會再被輕易苛待,可他還是忍不住豎起了全身的刺,提防著這個人接下來的一言一行。
對他這幅樣子,穆弈煊嘆了口氣。他坐在正對窗子的位置,模糊曖昧的天光透過雲母窗,要人幾乎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
“如果你不想見到我,那麼我現在就走。”
他聽著他這樣說,也不說話,跟個木頭人一樣聽著,沒有一點反應。
窗子外頭的雨還在不停地下,香爐裡的香料快要燃盡了,嫋嫋的白煙稀薄又寡淡,很快渙散在了雨水的潮氣裡。
“你想要我離開嗎?”穆弈煊沒有放過他,又把問題重複了一遍。
說咄咄逼人也不恰當,因為這完全是在徵詢他的意見,平和而溫情的。
想要這個人離開嗎?他想要點頭,那簡略的回答都到了唇舌邊緣。是,他想要和自己從不親近的父親離開,讓他一個人待著靜一靜。
但另一個聲音提醒著他,你只有這一次機會,你只有這麼一次機會,不要讓自己後悔。
——你已經錯過一次,不要再錯過第二次了。
“不是很想。”他聽到自己這樣說,聲音裡帶著小小的顫抖,甚至還摻雜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怨恨和痛苦,“留下來吧。”
“留在這裡。我想要見您,一直都很想。”
穆弈煊微微愣怔了一瞬,“你在難過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