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那灼燒般的痛楚緩緩褪去,他一點點掙開薛止扣著他的那隻手,因為薛止扣得很緊,他還用了點力氣,然後跌跌撞撞地站起來追了出去。
他甚至沒有注意到這屋內反常。但凡他沒有這麼虛弱和心力交瘁,有平日裡的三成清醒和冷靜,他都該意識到這屋內靜得太過頭了。
無論是史永福消音的呼嚕聲還是薛止死一般的沉睡都不是平日裡該有的模樣,尤其是薛止,他本應該在感知到他痛苦的第一時間醒來,但是他沒有。
門推開的一瞬間,凜冽的寒風夾著鵝毛般的雪花朝他卷來,如刀子一般沿著口鼻湧到他還有些脆弱的肺裡。
他打小生活在江州那般潮濕溫暖的地方,現下又有傷在身,這北地下著大雪的冬夜對他來說無異於酷刑,過了許久才睜開眼睛。
頭頂是灰色泛紅的天空,腳下是反著刺目白光的空蕩蕩雪地,他向著窗戶邊望去,那裡靜悄悄的,甚至連腳印都沒有剩下。
就是這孤零零的天和地,雪與夜,他一個人形單影只,哪裡有那不速之客的痕跡?
……
他在這大雪中站了很久,久到身上最後一點熱氣都散去,整個人只剩下胸口那一點微弱的跳動。
就是這樣近乎自我拷問的折磨裡,他突然想起來他在什麼地方見過這雙眼睛了。
他十歲多一點的時候遭遇過一次刺殺,險些就把命丟在了裡邊。
那天他下午從劍廬裡出來,因為天色尚早就沒有讓其他人跟著,說是自己一個人能夠回家。
穆衍不放心,說處理一下手頭瑣事就過來送他,可他記掛著另一個人,哪裡肯等這麼一會,趁對方轉身的一瞬間就跑了出去。
不是是不是錯覺,平日裡走慣了的那條下山的路格外漫長,不知不覺太陽就落山了。
山間的夜,若是林木稀疏看得到頭頂的月亮的地方還好,到那些枝葉繁茂的地方,暗影便濃得化不開,連近處的危險都難以察覺。
就是在這樣濃厚夜色的遮掩下,那些刺客無聲無息地靠近了,直到尖銳的兵刃擦著他的喉嚨滑過,他才陡然意識到危險的靠近。
起初他以為是那些求劍不成的人派人埋伏在山中導演的好戲,想要藉此威脅他家裡人就範,就沒有太過驚慌。
因為只是普通凡人的話,他稍微用點小把戲就能將他們制服。可是很快,他就發現了那些追殺他的人不對勁。
他們不會說話,感覺不到疼痛,甚至被匕首割傷的斷口處都沒有流出血來,就像是被什麼人操縱著的傀儡一樣。
等到了月色稍稍明亮一些的地方,他看清了他們的模樣:他們身體都潛藏在濃厚的黑色霧氣裡,銳利的刀刃直接從骨頭的位置伸出,只有暗紅色的眼珠是亮著的,就跟地獄裡爬出來的厲鬼一般。
在極度的恐懼之下,他勉強維持著理智,低聲叫侍女阿香的名字,叫父親和祖母,希望他們誰都好,快點來救救他。
平時一個時辰不到的山路此刻長得看不到盡頭,哪怕是再怎麼遲鈍,他也該知道自己遇到了鬼打牆。
前面是鬼打牆的漫漫長路,後頭是那些詭異的刺客在追,他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跑,途中不知道是被什麼絆了一下,勉強再爬起來以後,左邊的腳踝痛得鑽心,令他險些再摔倒一回。
不論他跑得多快,那些可怖的刺客都緊緊地跟在他的身後,更不要提他此刻幾乎是寸步難行。
他是真的以為自己要死了,甚至認命地閉上了眼睛。
就在他們將要觸碰到他的那一瞬間,一柄雪亮的劍擋在了他的頭頂。
是偏院的那個少年。他以一種不甚熟練的姿勢提著劍,勉強格開了那些鬼影的致命一擊。光是這樣,他的手都開始抖了。
若是他再大一些,他就該疑惑,為什麼一個十多歲的孩子能夠單槍匹馬對抗這些鬼東西,可那時他是真的嚇壞了,看著薛止,眼裡泛起酸澀的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