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詞,上闋描摹景物,下闕抒發胸懷,空茫廓大,氣象萬千。淩沖聽駱星臣吟罷,不由贊嘆一聲,也從船艙裡走了出來。
千頃碧波,在月光下泛著粼粼微光;深藍色的夜幕上,星月並耀,澄澈如鏡。在如此樸素和自然絢麗的宇宙籠罩下,人世間的喧嚷紛爭,在剎那間,似乎距離他們非常遙遠。淩沖不禁想起日帝作的那首五律來:“百辰居峻極,旋拱不稍停。休向喧囂問,還從靜謐聽。淵兮宗萬類,沛若塞滄溟。大道誰傳說,塵心一鶴翎。”
“盡吸西江,細斟北鬥,永珍為賓客”,張於湖的這句詞,似乎倒象是日帝詩的注釋。《道德經》上說:“道沖,而用之或不盈。淵兮,似萬物之宗。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湛兮,似或存。”淩沖感悟良多,對“沛若神功”的理解,似乎也又進了一層。
“官人,”駱星臣的話打斷了淩沖的思緒,“渡過洞庭,先往龍陽州。彭大俠如往桃源山去,也必經過彼處,料城中定有暗號留下的。”淩沖微微點頭,卻不答言。經過數日的同行,他對駱星臣的惡感略有減輕,但仍舊不想多和他廢話。
當晚,淩沖在船頭端坐,修煉沛若神功,吸取星月之精華,內外交感,氣息搬運順暢無比,猛然突破了第五重境界。他只覺得膻中氣海內力充沛,自然而然地循著督脈,直沖咽喉廉泉xue,吐氣發音,一聲長嘯。
星月朦朧,風起潮湧,嘯聲中,夜鳥驚飛,四外回聲不斷。船伕和駱星臣都驚得從船艙裡嘆出頭來:“官人,怎的了?!”
淩沖嘯畢,長吐一口氣,精神歸元,跳將起來,“哈哈”笑道:“我無甚事,你等自睡便了。”只覺得身輕體健,耳聰目明,四肢百骸說不出的通泰舒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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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巳時進了龍陽州城。先找一間客棧住下,淩、駱二人往街上去探查,果然被駱星臣在一處牆角發現了暗號——那是好象鬼畫符樣的粉筆痕跡。駱星臣對淩沖說道:“本月廿三,彭大俠果然到龍陽州來過,並出城往西去了。”“本月廿三,那不是六日前麼?”淩沖喜道:“往西便是桃源山,他果然往彼處尋簡若顰去了也。”
二人吃過午飯,匆匆跨馬出城。果然在城牆上又發現了暗號,指點前往尋找的方向。沿著沅江西去,約四百裡,就是桃源州,桃源城南並列兩座高峰,北邊的是綠蘿山,南邊的就是桃源山了。
當晚在野外露宿,第二天天才亮,兩人上馬起程,走不多遠,突然駱星臣“咦”了一聲,跳下馬來,往一株大樹下去檢視。淩沖跟過去看,只見那大樹的根部,有巴掌大的一塊樹皮已經被剝掉了,黃白色的樹肉上刻了一些奇特的符號。
“他怎的自此便往南去?”駱星臣撓了撓頭,望向淩沖。淩沖皺眉想了一想:“且蹩下去看者。”於是兩人還沒走到桃源城,就先進入樹林,折而南下。又走了大約兩裡多地,淩沖看到不遠處一株大樹根部也有些發白,於是揮鞭一指:“又有暗記麼?”
駱星臣跳下馬,湊過去看,突然臉色大變,叫道:“不可能!定是有人偽造!”淩沖側耳一聽,四周草叢中似乎有一些“唽唽嗦嗦”的聲音,他不禁冷哼一聲:“要走只怕遲了,咱們似是中了圈套哩!”
話音剛落,突然草叢中“刷刷”幾聲,數支弩矢破風而來。淩沖左手一按鞍橋,淩空躍起,同時鋼刀已然出鞘,握在右手。兩個動作幹脆利落,一氣呵成,眨眼間,他已經一個空翻,橫跳出一丈多遠。只聽兩聲慘叫,他和駱星臣的坐騎都脖項中矢,栽倒在地。
“看似並不想取我們的性命哩。”淩沖心裡這樣想著,右手刀向後一拉,左膝提前,擺一個起手姿勢,大聲問道:“甚麼人?出來打話!”
四周突然響起一陣笙樂,婉轉悠揚。草叢中紛紛有人站起,淩沖遊目四顧,只見那都是二十歲上下的妙齡女子,發系纓絡,身穿大紅羅衫,衣襟帶風,寬袖飄揚,好似天女下凡一般。每個女子都手捧一具竹笙,正在吹奏。
駱星臣面如土色,幾步跑到淩沖身邊,輕聲說道:“是簡若顰。”然後提高聲音:“小人不知娘娘駕到,死罪!請娘娘現身說話。”
只聽一個聲音冷冷地傳來:“大膽駱星臣,你背叛了我,還敢再到湖廣來!”淩沖循聲望去,只見正西方約摸五六丈遠處有一株大樹,樹冠上站著六個人,前面兩名侍女打扮,抱著拂塵、漱盂,後面四個膚色黧黑的大漢,抬著一乘肩輿。也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時候和怎樣爬上樹去的。
說話的,正是肩輿裡的人。肩輿垂著紗帳,飾以飄帶、纓絡,看不清楚裡面的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但聽聲音,象是個女子,年紀也不很大。
淩沖將鋼刀背手,向那肩輿一抱拳,口稱:“在下懷遠淩沖,請問這位便是簡女士麼?請下來說話。”肩輿中人冷哼一聲,只見六個人、一乘肩輿離開了樹冠,如一片落葉般,斜向緩緩飄落。淩沖初時嚇了一跳:“遮莫這些人會飛的麼?”定睛細看,才隱約發現,原來樹冠上有幾條細細的綱絲連線到地上,這些人是踩著鋼絲慢慢走下來的。這份輕功,雖然也算相當了得,但已經不足以使淩沖驚嘆了。
肩輿落地,只聽輿中人冷冷地說聲:“拿下了這個叛徒。”立刻,四周吹笙的紅衣女子,都緊緊盯著駱星臣,一步步向他走來。駱星臣嚇得往淩沖身後一縮。淩沖一橫鋼刀:“且慢,請容在下求一個情……”
輿中人理也不理。她不說話,那些紅衣女子都不停步,繼續向前。眼看雙方間距離不到兩丈了,淩沖心說:“他們要擒駱星臣這個叛徒,我便為他求情,也無甚麼理由。不如先制住這些女子,再與那姓簡的分說。”手隨心轉,一刀向正面的女子劈去。
他本想刀劈那女子左肩,迫她向右側閃避,自己左手探近,趁勢便可點了她頸邊天鼎xue。卻不料那女子不閃不避,依舊吹笙前行,在她左右的兩名女子反跳將上來,各自駢指如劍,點向淩沖兩肋。
這一下攻己之必救,淩沖只得抽身撤步,一個旋子退回原地。耳邊聽得駱星臣驚慌的聲音:“這是昔年日帝創的九霞劍陣,若等她們陣勢合攏,便大羅金仙也不得脫身哩!”
淩沖眼睛一瞥,已經數清吹笙的紅衣女子果然共有九人,合成一個圓圈,把自己和駱星臣圍在中間。只聽輿中人問道:“這位淩官人,可是河南王擴廓帖木兒的部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