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萼笑道:“我知你師父的心意,為的當年在羅山城中見滿地屍體,自此不敢進城。待天下太平了,此類事自然消弭,我勸他將店子開到城中去,教吳王賜了劉屠戶隔鄰的院落,那時節呵,你便招了女婿,也仍在店中打理,朝夕相見,豈不是好?”
郭漢傑還在猶豫,淩沖勸道:“師兄何必推拒。尊兄也未曾留下子嗣,難道郭家香煙便此終絕了麼?你雖入贅他家,好教生第二個兒子從了父姓——但你若生不得兒子時,須不關小弟的事。”郭漢傑聽了這話,突然倒頭就拜,對綠萼說:“既如此,全憑師娘做主。教他們送了定來,待師父進城呵,徒兒便與那劉姓女成親便了。”
綠萼笑著把他攙扶起來:“你跟了師父多年,這廚下功夫,也可獨當一面了。這個店子,沖兒不擅烹調,自不會傳於他,異日都是你的産業,豈不是好?”郭漢傑趕忙說道:“徒兒怎敢有非份之想?只是進了城,隔鄰便是屠戶,店中豬肉料再不缺的。”
淩沖“哈哈”大笑:“那是自然,教你岳丈廉價賣些好豬肉,他難道不肯麼?”郭漢傑有些羞澀地給了他一拳:“甚麼岳丈,休要渾說,八字須還無一撇哩。”綠萼笑道:“怎無一撇,我明日便進城與劉屠戶說去。”
一家人說說笑笑,當晚安歇無話。但淩沖聽了郭漢傑的親事也有著落,不由得又想起雪妮婭來。他幻想著追上義父,兩人一起往大都去,見了艾布應該怎樣開口。說不定艾布看兵荒馬亂的,怕婚事有變,立刻答應把女兒送到應天來完婚,也未可知——其實就在大都完婚,再回應天,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艾布要他先信奉教,做,究竟怎樣才能做呢?這個他卻完全不明白。
年青人每多憧憬,胡思亂想,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直到四更天才沉沉睡去。第二天一早,淩沖告別了義母和師兄,起程上路,渡過長江,縱馬往北方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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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沖延著運河北上,經滁、濠、宿三州,很快就來到了徐州城下。此時的徐州,已經是朱元璋的地盤了,由大將李文忠鎮守。淩沖一路上都沒有碰到義父陳杞人,進了徐州城後,因為和李文忠交情泛泛,也不去拜訪他,自在城中打探訊息。整整一天,沒有絲毫音信。
他心裡說:“本道三兩日便可追趕上了義父,卻怎知大海撈針,遍尋不見也。遮莫我趕過頭了?”
於是快馬再趕回宿州,可還是沒有遇見陳杞人。他心裡煩悶:“義父多少年未出江湖,今為我北上提親,又非急務,莫不成四處閑遊,投親訪友,未從大道上走麼?這可怎樣尋找?”思前想後,反正杞人遲早要到大都去的,不如先往大都“清真居”裡去等他,總有相逢的一日。
想到很快就可以再見到雪妮婭,淩沖的心裡不禁湧起一股暖流。
於是從徐州渡過黃河,準備經山東往大都去。擴廓帖木兒的主力現在都放在西線,與李思齊等關中諸將鏖戰,東線卻平靜得多,他這一路上,快馬加鞭,無阻無礙,很快就來到了泰安州奉符城中。
想到北上不遠就是泰山,那是天下第一的名山,五嶽之首,反正義父沒那麼快趕上來,何不上山一遊?自己這半年多以來,大江南北奔波,難得交卸了差事,有了空閑,如果過泰山而不遊,不是很遺憾麼?
於是準備了一些食水,就騎馬往泰山上行去。先往王母池群玉庵賞玩一回,然後經大路過紅門宮,拐個彎,前面就是龍泉觀了。此觀依龍泉山而建,以此得名,本來是泰山派的重要基地,女宗龍泉派發源所在,可惜元初與男宗普照寺一起被焚毀,泰山派也就星散了。現在的宮觀是至元年間所建,規模較從前要小得多,部分地方還殘留著一些燒焦的殘垣斷壁。
淩沖憑吊一回,想要找一把好的龍泉劍來買下,卻遍尋不著。詢問香客,才知道著名的龍泉劍産自河南汝寧府西平縣,古稱龍淵,後名龍泉——這裡雖然也叫龍泉,曾是武術名山,卻並不盛産寶劍。
離開龍泉觀,繼續北行,走了一程,就到了石關。此處又稱回馬嶺,據說當年唐玄宗騎馬登山,走到這裡,山路險峻難行,只好棄馬步行,以是得名。石關上建有石坊,有些鄉民專在這裡幫騎馬上山的遊客看馬掙錢,淩沖也就把馬匹交付給他們,自己緊了緊綁腿,邁開大步,沿階而上。
過雲步橋、五大夫松、對松山,大概中午剛過,已經來到了南天門。從這裡望出去,霧鎖群峰,景緻絕佳。南天門往東,是昭真祠,始建於宋大中祥符年間,金代曾一度改稱昭真觀。淩沖早就聽說這裡的簽乃是山東第一靈驗,於是走進觀去,在泰山女神碧霞元君的銅像前跪了下來。他雙手合什,暗暗禱告,此去大都啊,但願姻緣得協,娶了雪妮婭過門。眼前又閃現出雪妮婭的笑靨,他不禁遊目四顧,有些臉紅,怕被旁人看出自己心事。
禱告已畢,取過簽筒來,閉著眼睛搖一搖,搖出一枚竹簽。可惜卻只是一枚中上簽,上寫著“重耳離晉,子胥別楚”。
拿著簽,來到簽攤前,只見已有一名女子坐在攤前,等攤主解簽。那攤主是個老年道人,戴一頂乾坤巾,穿一襲八卦袍,滿臉皺紋,花白的胡須。淩沖站在那女子身後,偷眼看她手中拿的簽,只見上面寫“中上,微子去殷,韓信歸漢”。
對比自己手中的簽,兩枚簽不但都是中上,並且似乎連含義也差不多。只聽那女子輕聲說道:“問姻緣。”淩沖不由來了性質,靜聽那攤主如何解說。
只見道人從簽簿裡翻出一張紙條來,搖頭晃腦地讀道:“滿腔忠悃已成空,另抱琵琶嘆不公。守得雲開紅日出,才知造化妙無窮。”女子問道:“說的究是甚麼?”
道人眯著朦朧小眼,上下打量那女子,慢慢問道:“貧道不恭了,敢問小姐可是前有一段姻緣,未果而終麼?”那女子點點頭。道人一句話說中,不禁有些得意,捋著鬍子笑道:“解上正是此意,前緣已終,正如微子去殷歸周,韓信去楚歸漢,要待後緣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