澐州靠海,山坡也都是低矮的丘陵,小三輪爬得不算費力。容元擰著油門,昂著腦袋,越往上,就感覺睫毛上的暖光越濃鬱,她突突突地就追上了那光的來源——完整的、橙紅色的、圓圓的太陽正在山腰貓著身子沉下去。
容元有一種,學生時期趕在人家下班前最後幾分鐘沖到飯卡充值點的竊喜。
日光暖,山風涼,孔雀聲嘔啞嘲哳。
容理最先發現容元上來了。
她在章礪楚的車邊上把小三輪停好,正往欄舍這邊大步走,見到容理望過來,她步伐越快,漸而揮動雙臂小跑起來。
就好像小時候,每次見到爸爸出差回來那樣。
難道因為沒得出差了,也就不想當爸爸了嗎?犯了錯的是自己,怎麼能因為自己失意難當,就卑鄙地把罪責感的包袱扔出去?周俊萍生病了,但他沒有病啊,每回她偏激撒氣,他自己沉默低頭了,就只能是容元來承受她的責備。
無言亦是加害。
這樣看來,他喪失信念又何止在公?
章礪楚剛給孔雀餵了食,從籠舍裡出來,手裡還抓著個拌飼料的不鏽鋼盆,三步並做兩步上前,對著沖過來的女孩展開雙臂。
容元一排上齒都要跑出來吹風,肢體卻矜持得多,只側著肩膀跟他短促地碰了碰,然後很快走去拄著柺杖的容理跟前。
“爸爸。”
已經不是第一時間蹦過來要他抱的小女兒了。容理心裡一酸。
“你媽媽她……”
“她好多了,先回市裡去了。後面幾天她和她的朋友們有安排呢。”
“啊,好。”
說完這一句,父女倆對視的眼光一頓,都有點不自在地別開眼。鬆弛愉快、談笑風生才是他們的舒適區,大概有點煽情羞恥,涉及酸苦沉悶的情緒,就像腳踏車鏈條鏽了卡住,只想趕快倒油滑過去。
容理瞧瞧容元停在後邊的小三輪,找到話說:“借了你三叔婆的三輪?”
容元:“啊,對。晚上吃完飯再給她還回去。”
容理:“嗯。到時候別空手去,替我問候她,上回我去拜訪你三叔公,你三叔婆沒在。”
“好。”
話頭又停了停。欄舍裡,孔雀吃了東西,情緒高昂,此起彼伏咿呀亂叫。那聲音又啞又夾,真是難聽。
容元無語笑了。
容理也笑開,自然而然誇道:“今天多謝了小章幫我清理籠舍,動起手來比我這個幾個月的雀農要麻利得多。”
這是在說不會對先前的事心懷芥蒂了。
容元就放下心來,順著話打趣:“當然啦,章老師就愛和這些小動物打交道,這兩天你就放心把事兒交給他吧。”
“聽命。”
章礪楚配合地微微一鞠,單手往後一別,手指習慣性在盆底噠噠敲了兩下。
鐵網泥地的背景下,他依舊風采卓然,像摳圖摳進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