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砰砰地跳,皇宮是他的家,但奇怪,第一次離家出遠門的少年,生死關頭走了一遭,踏過萬水千山回到家門前,卻看出了陌生的味道。他的家裡鮮少有溫暖,可因為熟悉,從前也是令他安心的所在,現在不一樣了,手足相殘的故事從舊紙堆裡幻化成真,化作一道凜凜寒光直刺面門,險些要了他的命。
趙銘恩終於意識到,家不再是家,而是他一生的戰場,從東宮到宣政殿,永無寧日,不死不休。
“......亭之,你這樣不行。”長公主忽然開口。
趙銘恩回過頭來,不過剎那,眼中冷冽的碎冰已然消融,挑了挑眉問:“姑母說什麼?”
長公主沖他下半截比劃,“我說你的坐姿,這不行。別以為穿女裝、抹脂粉就能矇混過關了,氣質不對,反而更會顯眼更出挑,宮裡都是人精,你想被當場識破嗎?”
趙銘恩遲疑了一下,拘謹地並攏了雙膝,雙手平平放與腿上,“姑母是說......這樣?”
“噯,亭之真聰明,鞋尖對齊,腿往裡收——對了真漂亮。”長公主忍不住鼓掌,深感太子殿下觀察能力很強,速成一下男德不成問題,“坐要有坐相,走路也是,這會兒沒法示範練習,我說要點,你記下,自己在腦海裡演練吧。”
車駕停在興慶宮門前時,太子殿下的腦中塞滿了“腰肢的擺動幅度”、“臀腿發力技巧”,以至於那些血海深仇和天潢貴胄的矯情與悲涼暫時無處安放,只好灰飛煙滅了。
長公主駕臨,興慶宮的宮人不敢怠慢,只是不巧,貴妃娘娘這位正主且忙著,只能陪笑安撫,“這裡風景好,近水邊又清涼,請殿下先在此寬坐,奴婢這就去通稟娘娘。”
長公主停在涼亭前不肯進去,漠然問那宮人:“貴妃在南燻殿吧?”
“殿下,殿下且等奴婢通傳......”
不否認,那就是被她說中了。長公主不再理會,傲然回身,踏上橫跨龍池的虹橋,“興慶宮的路我很熟悉,不必麻煩了,我自己去。”
宮人急了,慌忙攔在長公主身前,期期艾艾地懇求殿下止步。可長公主熟視無睹,蹚開她細弱的臂膀,徑直往前走,宮人也不敢真上手拉扯,只好再追再攔,卻被長公主身後一名女使生生撞倒在地。
宮人揉著肩,看向那手臂輕輕一送便將她掀翻的女使——好高大健美的身條,步子卻邁得格外妖嬈,宮人愕然,她扭這麼靈動做什麼,哪來的妖獸?
長公主餘光輕掃,微微啟唇:“收一點,太過了。”
趙銘恩低眉順眼,用心體悟腰帶動臀轉的發力原則,很快就找到了平衡點,走出了泯然眾人的宮廷風格,走出了令人驚嘆的學習水平。
“很好,保持住。”
天公也作美,剛穿過興慶宮花園,天色便驟然暗下來,恰到好處地遮掩了多餘的視線。烏雲湧動,風聲四起,猛然一聲驚雷砸下來,急風掠過廊廡嗡嗡作響,像是隱忍卻悲慼的哭聲,越靠近南燻殿,那風聲愈發瘮人。
趙銘恩忽地一凜。
“不太對。”
長公主也發現了異樣,加快腳步,終於驚動了南燻殿前鎮守的宮人。這時候再攔人也來不及了,宮人進殿去通稟,不一會兒,只見貴妃親自迎出來。
“長公主,稀客。”貴妃還算鎮定,淺笑著見禮,“殿下匆忙前來,是有急事嗎?”
長公主唔了聲,連藉口都懶得找,“先前去睿王府沒見著王妃,一打聽,原來是領貴妃令旨進宮了。正好我也許久未見貴妃,索性來湊個趣兒,人多熱鬧嘛。”邊說,邊側眸睨了眼,“貴妃不怪我冒昧吧?”
“哪裡話,殿下願意踏足興慶宮,本宮榮幸還來不及。”
說話間踏進正殿,幾雙眼睛迫不及待地搜尋掛念的那個人,好在找起來不費功夫,人就端端坐在圈椅裡,低著頭,一綹青絲垂下來遮住了眼眸,神色晦暗,顯然不大高興。
不高興是意料之中的事,好歹胳膊腿俱在,總算是來得及時,沒出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