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爺,那是位貴人,如今歿了,咱們實在不敢料理......還請官爺能派人接過手,咱們日日懸著的一顆心,才能放下啊。”
莊稼人不善言辭,壯著膽子向官府中人陳情,口條愈發不利索,越棠聽了半天才勉強搞清來龍去脈,原來是左近村子裡有個外鄉人歿了,老漢們擔心那外鄉人身份尊貴,會給村子裡招禍,這才著急攔下路過的官府車駕,想請人將那大麻煩帶走。
“村中有身份不明之人,爾等可以去報官,待官府查清楚事情來龍去脈,自有論斷,絕不會冤枉無辜之人。”宋希仁還在耐著性子解釋,“某眼下有皇命在身,請諸位退避,否則羽林軍的刀槍,會比某的言語可怕許多。”
越棠舉目望,宋希仁的身後是浩蕩綿延的陣列,對上那群手無寸鐵的鄉野人,像是車馬在螻蟻前停住腳。
可他一點不囂張,持旌節而立,神色淺淡,文質彬彬的口吻,卻透著凜然不可犯的浩然氣。弔祭使雖無特定品階,高低也是代天子行事,在天地祖宗面前,是天子乃至朝廷的顏面,宋希仁這樣的格調風骨,簡直再完美不過。
越棠遠遠觀,細細品,不由嘖了聲,心道他這幾年升這麼快,果然有幾分核心競爭力。
她喃喃感慨了句“還不賴”,聲息細弱,卻還是被身後的趙銘恩聽見了。
他登時出聲,口氣冷漠又嫌棄,“王妃身居高位,言行舉止更要注意場合。”
越棠神思歸位,不滿地說:“你是嫌脖頸上的烙印還不夠醒目嗎?若再多話,我不介意今夜給你添上兩道新傷。”
聽聽,不合時宜的話張口就來,卻完全沒有羞恥感,倒是他自己心緒翻騰。趙銘恩放棄和她計較了,轉開眼,去留意前頭那幾個攔路人的動靜。
宋希仁一篇話,那群莊稼戶連連求饒,卻仍不肯走,一口咬定死在村裡那個人非同一般,他們擔待不起。
“好叫官爺知曉,那是位年輕郎君,月餘前闖進咱們村時就剩一口氣了,渾身都是傷。現在想想,那郎君真古怪啊,都傷成那樣了,卻不叫請郎中,也不叫知會官府給他家裡人報信兒.......唉,咱們也是......收了他些許好處,又看他可憐,才依了他的意思,收容他不聲不響地住下,只等他養好了走人,也算是救人於水火功德一件。可誰知昨夜裡那郎君竟忽然歿了......”
莊稼漢生怕落罪,著急分辯前因後果,一氣兒說了這許多。喘口氣,又從兜裡掏出個物件,雙手捧過頂,試探著朝前遞。
“官爺,這些話句句屬實,不敢有絲毫瞞騙您——您瞧,這是那郎君賞的玉件,咱們見識短,也不明白有什麼來頭,可看那成色,實在像個稀罕寶貝,官爺您斟酌,或許能瞧出那郎君的來歷麼?”
一個玉件而已,宋希仁並不為所動,堅持讓他們退去報官。
“好叫官爺知曉,那郎君昨夜斷了氣兒,咱們村裡人合計了半宿,沒等天亮便決定動身去報官。可上外頭才發現路都封了,有專人看守,說是今日有貴人路過,須得提前戒嚴,咱們實在等不及了,這才冒險繞過看守。也是巧,一上道兒便遇見了官爺,還請官爺一定為咱們周全啊......”
宋希仁沉吟片刻,終於鬆了口,“某會著人快馬給府尹報信。”
一邊示意手下人將那玉件取來,越棠眼尖,依稀辨認出是塊玉璧。卻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了不起的稀世奇珍,只見宋希仁細瞧之下,竟然臉色驟變,當即轉身來尋她。
越棠驚訝無比,向來無瑕的謙謙君子,此時走出了一絲急惶的步調。
“王妃,臣有要事相商......”宋希仁牽了牽唇,可眼風掃及周遭無數的侍衛隨從,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往邊上避人處比比手,“請王妃移步。”
越棠見他鄭重其事,不由收起了玩心。宋希仁引她走出十來丈遠,終於停步回身,卻仍不語,視線越過她肩頭,微微蹙眉。
越棠偏頭看,赫然見雙成和趙銘恩尾隨其後,木樁似地一左一右佇著。雙成無辜地沖她眨眨眼,趙銘恩則垂下頭,假裝沒看見她質詢的目光。
呃......這馬奴,真不把自己當外人?
也行吧,受過了她題字,那就是自己人。越棠淡定說:“宋大人有話請直言,我的人都可以信任。”
情勢所迫,宋希仁此時也顧不了那許多,便將適才莊稼漢呈上的玉飾遞給她,一面道:“王妃請看,這玉璧恐怕來歷不凡,若那村戶所言非虛,昨夜殞命的那位郎君......事關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