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斷後退的劍鋒在此刻停住,再次抵上赫連昭的咽喉,刺破面板,帶出點兒血,將雪亮的劍鋒染紅。
“再往前,我會殺了你。”
這是再明顯不過的警告,卻又好像還有別的意思,赫連昭沖著他眨了眨眼睛,眼神中又帶上了那如獸般敏銳的審視。
對峙許久,他才嗤笑一聲,放下了舉過頭頂的手,任由喉間鮮血流淌,沉下臉色學著楚鳴珂先前的語氣道:“差不多行了吧,大人?”
“傅寧的軍功是怎麼來的你不知道嗎?內閣手眼通天,能蒙旁人的眼睛,難道禦馬監派去邊軍的監軍太監也是瞎子?他一個遊手好閑的無賴出身,三年就坐上那個位置,與他交惡的將領或誅或囚,其中禦馬監出了多少力?西廠又出了多少力?”
赫連昭頓了頓,垂眼去看喉間染血的劍刃,繼續開口說道:“羅織構陷、大肆株連、一手遮天、弄虛作假,大人的名聲不好聽,怎麼現在又要做賢臣了——”
話音未落,他陡然向前,劈手去奪楚鳴珂手中的劍。
“皇上的身體每況愈下,立太子是早晚的事,晟王比譽王好掌控多了,我不明白,大人既與內閣共同扶持晟王多年,如今又為何要舍近求遠?”
黑暗中劃過淩厲的拳風,然後是肉體撞擊的悶響,楚鳴珂的聲音在風聲中響起:“內閣把持朝政、司禮監閉塞言路,如若晟王即位已是大勢所趨,譽王不會回京。”
“大人別騙自己了,如若不是大人將獻馬的摺子呈上,內閣和司禮監又怎麼會讓皇上聽見一丁點兒譽王的訊息?你是在怕,你怕皇上死了、怕晟王繼位、怕他成了內閣的傀儡幫著他們一起對付你。可大人想過嗎?誰都知道你是皇貴妃的人,如今危素起兵,人人視你為眼中釘肉中刺,就算最後繼位的是譽王,你又會有多好的下場呢?”
劍風削斷了桌上的燭臺,砰一聲砸在地上。
“你是反賊單牧川的兒子,如今的皇上尚且疑你、防你,更遑論來日新帝登基、根基不穩之時,面對你的權勢、面對滿朝的彈劾,該有多惶恐?譽王會對你如何?他能對你如何?他有什麼立場護你?難道是憑著你們幼時的那點兒情分嗎?”
哐啷!
劍消失在黑暗裡,發出刺耳的銳響,電蛇將黑夜照亮,楚鳴珂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盯著他:“那你如今,又是什麼立場?”
“大同城內的危素軍隊便是我的立場。”
赫連昭回視他的目光,說:“大人,這一戰已成定局了,不論勝負,順京都不會再有你的容身之地。”
楚鳴珂撥出一口氣,冷若冰霜的臉上竟浮現出笑意:“所以,你今日是來威脅我的。”
“這不是威脅。”
赫連昭沉聲道:“這是勸告,更是邀請。”
耳畔好靜,唯有嘩嘩的雨聲,沒有等到楚鳴珂的回答,赫連昭忐忑起來,正要再開口,卻聽見了他的笑聲:“我是定遠侯的兒子、玉麟邊騎的少主,除了出戰,沒有去往危素的理由。”
赫連昭從他的話語裡聽出了掙紮和痛苦,他想或許如今的楚鳴珂就和他一樣,絕望、不甘,卻又無可奈何。屋內又陷入一片漆黑,他卻仍能感受到楚鳴珂的目光,那目光好銳利,好像要剖開他的胸膛,戳進他的心髒。
他上前握住楚鳴珂的手,像是做最後的道別,直到聽見他艱澀的聲音響起:“如果,你養父的屍身不在危素王庭,又或者,你還有母親——”
“大人,”赫連昭平靜地打斷他,“奴隸沒有父母,只有恩人。”
靜謐中陡然響起珠翠散落的聲音,楚鳴珂腕間的銀抹額被扯斷,穿在上面的白銀、珊瑚、松石、瑪瑙掉在地上,眨眼就消失在黑暗裡。
赫連昭的眼神暗了暗,他松開攥著楚鳴珂的手,蹲下身去,伸手在黑暗中摸索,又聽見有東西落地的聲音。
楚鳴珂將那條斷掉的抹額扔到他面前,啞聲說:“一個時辰後錦衣衛會去會同館,你逃吧,別再來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