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受斧鉞之誅、滿門抄斬!”
殿中靜極了,唯有楚鳴珂與建寧帝的高聲餘音在殿中回蕩,建寧帝因激動而劇烈咳嗽,他死死地捂住口鼻,忽覺喉頭一甜,竟嘔出一口血來。
一旁的譽王嚇得立刻起身去找太醫,卻被建寧帝叫住,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楚鳴珂,楚鳴珂跪伏在他腳下,一動不動,像是一尊雕像。
他就是這般執拗,他們就是這般執拗,建寧帝看著他,心裡想的卻是另外一個人。
燒盡理智的怒火悄然熄滅,建寧帝閉上眼睛,急促地喘息著,良久,才吐出一口渾濁的氣息,疲憊道:“這幾日你勞累,陳倫達的事情先放一放,就要到春蒐了,今年危素的使者也在,不可怠慢。”
“是。”
楚鳴珂的聲音貼著地面傳上來,又悶又沉,像是重錘,一下一下敲打著建寧帝的腦袋。他看見楚鳴珂起身,朝他深深一禮,像往常一樣後退幾步,方才向外走去,那背影依然挺拔,像梅、像竹,哪怕被打斷了手腳,骨子裡也透著不屈。
他突然感到恐懼,覺得自己像是戲臺下的觀眾,臺上的劇情反複上演,他走不了、躲不掉。世界彷彿陷入了一個巨大的怪圈,一切的一切都在圈裡打轉,直到前往那個殊途同歸的結局。
建寧帝閉上眼睛,眉毛卻在抖動,他將染血的手壓在卷宗與信件之上,感到寒意透過紙張傳來,觸及手心時卻如火焰滾燙。
“老大。”他猝然開口。
一旁的譽王一頓,低頭回應:“爹。”
“你怎麼看?”建寧帝問。
譽王沉默下來,在建寧帝看不見的地方,他藏在袖中的雙拳緊握、青筋凸起,幹燥的嘴唇抿了又抿,反複開合。他的眼前又浮現出十八年前的景象,襁褓中冰冷的嬰兒、皇後吊在樑上的屍體,楚鳴珂的話言猶在耳,反複敲擊著他多年認定的真相,直至徹底將其粉碎。
殿內靜默良久,建寧帝才再次開口:“朕在問你話。”
“兒子……不知道。”譽王站起身,面朝建寧帝跪下。
“但陳倫達累累罪行,讓兒子想起十八年前。當年定遠侯……謀逆,也曾從忌川購入大量戰馬。”
他說完便沉默,坐榻上的建寧帝睜開了眼睛,也用剛才審視楚鳴珂的警惕目光看他。譽王不安地抬頭,與父親對視,他不住地眨著眼睛,牙齒戰戰,垂在身側的手也在發抖。
良久,建寧帝才沉聲開口:“陳倫達是陳倫達,單牧川是單牧川。”
“定遠侯通敵叛國,死有餘辜。”
譽王覷著建寧帝的臉色,語氣中帶著試探:“只是今日情景,是否與當年……過於相像了些?”
建寧帝嗤了一聲:“定遠侯謀逆時你不過十二歲,知道什麼?”
“兒子只是覺得這一切太過巧合,不論是如今,還是……當年。”
建寧帝始終注視著他,看見譽王垂下眼睛,語氣遲疑,緊緊抿著嘴唇,似在思考。
殿中靜得須臾,譽王方才用很低很低的聲音問:“其中會不會有什麼誤會?陳家世代書香,陳倫達一心為國,斷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來,此案疑點頗多,就像……就像十八年前,定遠侯——”
耳旁猝然響起一道悶響,譽王雙肩一聳,不安地抬眼,發現建寧帝也在看他。父子二人對視片刻,建寧帝方才壓低了聲音,咬牙切齒地斥道:“滾出去。”
砸桌的悶響自身後傳來,楚鳴珂面不改色地向外走去,侍奉門外的太監看他出來,雙手奉傘,叫了一聲千歲。
楚鳴珂撐傘要走,又聽那太監指著不遠處道:“千歲,指揮使找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