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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雨,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停啊。”武安抬手用袖子抹了一把臉。
他在一群民夫之中,瞧著便是格格不入的,雖然身高與大人無異,身材也不算單薄,肌膚也是小麥色,可是那種曬出來的膚色同務農的人們又是不同。
他起來是要幹一整天的活。
朝廷自然也是怕被徵來的民夫出工不出力,只熬到天黑便算一天如此大家都偷懶,疏通工程完結時間便遙遙無期了),所以不只是規定了時間,最重要的是規定了進度,每天達到當天既定進度的,便可以散了,如果沒達成——萬歲爺仁慈,說摸黑下水畢竟是危險,當夜不必再來,第二天起早繼續。
很不幸,武安替代的是城內的徭役,京城內的人不比城外的吃苦能幹,昨天沒幹完,今早繼續來。才開工一會兒,就全身濕透了。
恰此時,遠處一隊騎著馬的青年跑過。
旁邊有人眯著眼睛看了一眼:“哦,這精神氣兒,一定是禁衛軍啊。”
武安聽了之後,抬頭問:“對方身著便服,又何以見得這些人就是禁衛軍呢?也許是什麼人家的護衛呢。”
旁邊的漢子笑了笑:“那是軍馬,又是從城內出來的,那馬背上的人一定就是禁衛軍了,我家弟弟心心念念就想做一名鐵甲禁衛,每每有禁衛軍出行都要去圍觀。我跟著看了幾次,禁衛軍的神態與精神氣兒,自是與別個不同的。”
武安不服氣,又擦了一把臉,隔著雨簾,遠遠地望著幾騎的背影,直到旁邊人開始催促了,才回神。
護城河比皇宮內的金水河要寬多了,也深多了,每個下河的民夫身上都拴著繩子呢,就怕人在水裡久了,有個閃失。
武安看了看自己腰間的麻繩,心裡頭想著剛才跑過去的那幾個漢子,他終於意識到,即便自己再怎麼不服氣,同榮國府的那個嬌氣小少爺也完全不能比,人家生下來就是含著金湯匙的,又有能耐,能練兵,現在是正二品大官;而自己,若是沒有哥哥的功名在,不只是昨日、今日來疏通河道,日後年年都免不了服徭役。
想通之後的武安終於明白,別說是那個寶二爺了,就連他手底下的大頭兵都比自己強,那些當兵的騎馬過去,引得百姓的羨慕贊嘆,而自己呢?堅持著自己創一番事業,學了幾招功夫,不肯按照爹的安排走去軍中,執意要走鏢……
武安有些茫然,他已經二十歲了,再過幾個月便及冠,大哥娶妻之後就要輪到他了。日後再、日後再分了家,便不再受哥哥功名庇佑……稅賦、徭役,從前這些距離他很遠的詞,一下子都清晰起來。
思及此,武安突然覺得早十幾年,自己渾渾噩噩的竟好似腦子進了水一般,只想著嫉妒那個比自己稍大一點但是家人都交口稱贊的寶二爺,卻不知,燕雀與鴻鵠,終究是不同。
自己的嫉妒真是無謂得叫人可笑,甚至因為想要和對方賭氣,堅決不肯爹和哥哥替自己活動一下,去軍中謀差。
“小兄弟?小兄弟?”周圍的大叔也見武安神色有些不對,倒是挺和善地問:“你是不是有些不舒服?反正剩下的活兒也不多了,你要麼上岸上去歇會兒?”
武安搖搖頭:“謝了這位大哥,我沒事,咱快點把活幹完了,也好早點回家。”
“是,是。我婆娘給我煮了老薑大骨湯呢,說去去寒氣。這娘們,最愛撿便宜,咱家樓下的調味鋪子掌櫃反應慢了,有幾代調味泡了水,便宜賣,她居然買了一大袋!也不怕發黴了。”
“大哥住的是水泥小樓呢?怎麼?”
“這不就是一兩天的事兒麼,疏通了河道,也是為了京城百姓好,為了咱們自己好。做一兩天,有什麼關系呢?如今,比前朝,已經好多啦!真是得好好感謝一下願意叫大家住水泥小樓房的萬歲爺和弄出水泥的人,我聽說啊,是榮國府的老爺少爺倒騰出來的……”
之後的話,武安也沒聽得很清楚。
幹到中午,終於把昨天未完成的補上了。
武安去河邊喝了一大碗姜湯,回家之後洗了澡又睡了一覺。
睡醒之後還沒到吃晚飯的時間,他躺在床上,聽著外頭的雨聲,抬頭看看瓦片屋頂,又看看半點水汽都沒有的水泥牆,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