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連連去一把把苒哥兒抱起來:“喲,這是誰來了呀?”遂和奶聲奶氣的苒哥兒說著聽不懂的話。苒哥發現自己距離餓蘇挺遠的,遂不老實地掙紮,終於鬧騰得王熙鳳抱不住了,交給寶玉:“寶玉,苒哥兒和你可真親。”
苒哥好似聽懂了,揪著寶玉的衣領子:“豆四爺們!”指指自己,又指指寶玉,叫大家笑得停不下來——才兩歲的娃娃,小麻雀還拇指大小,就知道什麼是爺們了?
說起來,鳳辣子並不覺得自己這個璉二奶奶比珠大奶奶差在哪兒,雖自己父親早逝,但是有個身為權臣的親大伯,自己又是榮國府長房媳婦兒,早晚都是這府的當家婦——只一點,膝下無子,叫她很羨慕李紈連生兩子。
說說笑笑,便是到了擺飯的時間,前頭賈赦、賈璉、賈珠都已經回來了,就是賈政叫僕從傳了話來,說工部還有事兒未處理好,要晚些回來。
賈母便說:“不等你二舅舅了,他近來忙得腳跟直打跌,常常不著家的。”
黛玉有心想要說幾句,但是見眾人都是見怪不怪的樣子,可見二舅舅確實是忙。
王熙鳳因為知道這個林家表妹在老祖宗心裡的地位,所以一頓晚飯是使出了渾身解數,弄得豐盛周全。既有時令的菊花釀豆腐、清蒸大閘蟹、酒糟紫米羹、茱萸炒雞丁,又有京城特色的香酥肉、八寶鴨、燒海參、賽螃蟹,還有揚州菜的松鼠鱖魚、蟹粉獅子頭、文思豆腐、揚州十項菜……冷色葷素應有具有。
因是家宴,也不分男女了,在賈母的花廳大圓桌上安設桌椅。
宴起,李紈捧飯,王熙鳳安箸,王氏進羹,邢氏奉湯水。賈母正面榻上獨坐,左邊按著大老爺、二老爺、珠大爺、璉二爺、寶二爺、環三爺、蘭哥兒的順序坐下了,因二老爺未至,賈母左邊第二張椅子便是空著的,苒哥兒因為年紀小,還吃奶和輔食,便被奶嬤嬤抱去耳房哄著頑。
黛玉見外祖母右手邊的前五張椅子都空著,頓時不知該如何安坐了,王熙鳳忙拉了黛玉在左邊第三張椅上坐了,黛玉十分推讓。賈母笑道:“行啦,咱們家也不是那刻板的,今兒你們做做樣子便是了,老大家的、老二家的,你們不坐下,你們的兒媳婦怎麼敢坐下?”又指了右手第三個位子:“玉兒你是客,原應如此坐的。”
黛玉方告了座,坐定。賈母命邢氏與王氏以及兩個孫媳婦也分別在右手一二四五的位置坐了。迎春姐妹三個告了座方上來,迎春便坐右手第六,探春右手第七,惜春右第八。
旁邊丫鬟執著拂塵、漱盂、巾帕,外間伺候之媳婦丫鬟雖多,卻連一聲咳嗽不聞。
伺候的丫鬟拿著蟹八件,拆拆剪剪,不多時就剔出蟹腿、蟹黃、蟹膏,並布到主子的官窯白瓷碗裡頭,賈母多囑咐了一句:“螃蟹性寒,你們幾個少吃些。”這是對姑娘家和媳婦說的,又對老少爺們說:“你們也是,務必要喝一點暖身的黃酒。”
賈璉嬉笑著說:“每次到老祖宗這兒吃螃蟹,必是要聽老祖宗這麼諄諄囑咐的。孫兒總覺得自己在老祖宗面前還是梳著總角的孩童呢。”
說得眾人都忍不住笑起來。
飯畢,賈赦先待不住跑了。賈珠、賈璉和寶玉隨後也走了。
榮慶堂內,女眷們說說笑笑。
因黛玉此行只帶了兩個人來:一個是自幼奶孃王嬤嬤,一個是十歲的小丫頭,亦是自幼隨身的,名喚作雪雁。賈母見她倆老的老小的小,便將自己身邊的一個二等丫頭,名喚鸚哥者與了黛玉,並叫黛玉另賜名,至此,鸚哥改名為紫鵑。
而賈氏三兄弟一道出了榮慶堂,丫鬟們在前頭打著氣死風燈,賈璉望著寶玉,促狹地小聲說:“我看老祖宗是想要與林姑父家做親。”一面那眼角去瞄寶玉。
賈珠正色道:“怎好拿姑娘家的名節開玩笑?我看你是越發不著調了。”
“丫鬟們遠著呢,又聽不見。”
“子曰‘君子不失足於人,不失色於人,不失口於人。是故君子貌足畏也,色足憚也,言足信也。’璉二弟看來是要好好溫書了。”賈珠一本正經。
寶玉不失時機地插刀:“赦大伯說來年正月要與璉二哥補個缺?我原還想著明年秋天下場去考童子試,與璉二哥一起去呢,也好做個伴。”
賈璉被噎住了:來年自己都及冠了,要是和寶玉一起考秀才,真是面子裡子都沒有了。好在今年府裡頭因為香皂多了不少出息,老爺上回終於說等自己二十給自己捐個同知,好歹是一身官皮。可是今兒被寶玉提起來,怎麼就這麼不得勁兒呢?
遂三人靜默,行不多時,分道揚鑣。賈珠和賈璉是往東北角走,因為這兩兄弟的院子相鄰,寶玉卻是住在前院的,要往南邊走。
回到自己的院子,寶玉對一二月說:“我要在書房看會兒書,你們也下去吃飯罷。”
一二月跟著寶二爺這麼多年了,自然曉得寶二爺看書的時候是最不喜歡別人打攪的,於是退下吃晚飯,錢嬤嬤給她們在院子小廚房的灶頭上熱著飯菜呢。
寶玉說是要看書,實則是捧著書捲心不在焉,思緒早就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