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進了殿內便長跪不起:“臣有負聖恩。”
龍椅上的人長久未說話,只有沉重的呼吸聲。
身為朝中大員、皇帝心腹,林如海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行如此的跪拜大禮了日常參見陛下躬身拱手禮便可,無需下跪,林如海多年未回京,只有正月祭祖才需下跪),就在他久跪腿發麻之際,上頭的人終於開口了:“起來說話。”
“謝陛下。”
“說吧,三年前老十一帶回來的賬目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此事,要從臣無意中得了一張飛鴿傳書的字條說起……經臣多番比對,初步猜測是有人在江蘇境內私自建鹽場,於是臣便利用巡視的機會悄悄暗訪。沒想到竟是被陳道偉察覺了,他於是以臣愛女的安危相要挾,臣不得不虛與委蛇,有負聖恩……”說到此,林如海又跪下了。
老皇帝深深地出了一口氣:“林海,你並不是貪生怕死的性子,看在你後來將功贖罪的份上,此事先暫且記下。繼續說,你發現的密信如今還儲存著麼?”
“當時,內子病逝,府內人來人往,疏漏頗多。某日臣發覺書房有人進入的痕跡,心知怕是不好儲存密信了,早晚會被人找出來,便將之糊在一本書裡,交給內子的侄兒們了。”
“哦,這麼說,此時那密信榮國府?榮國府人也是知情的?”【知情卻這麼多年隱瞞不報?】老皇帝眯起眼睛,神色莫辯。
林如海背後冷汗直冒:“此事未可知,因那賈家三兄弟返京之時船起火了,大多財物都毀於此……臣後來為了不惹人注意,便沒有再問賈珠等人那些書是否完好。”
“你啊你!”老皇帝站起來踱步,頓了頓,又回頭拿手指頭點點跪下地下曾經豐神俊朗的探花郎,“若是朕的人沒有私下聯系你,你是不是就打算……恩?”
林如海神情堅毅:“臣雖茍且,仍不敢辜負聖恩,雖不敢稱忍辱負重,但是也從未停下打探私鹽案一事。”
“不敢辜負?忍辱負重?未停止打探?那你打算何時上報?豈不是朕不安排暗衛去你府上,你就一直只作蟄伏?”皇帝的言下之意是:你現在給自己辯解是沒什麼用的,誰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又沒有實錘證明你仍舊未變節。
“請陛下恕臣殿前失儀之罪。”林如海脫下朝靴,挽起褲腿:自小腿往上,是密密麻麻的刺青,這年頭講究的是“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只有犯人才會被刺青臉上),然後發配邊疆做苦力,謂之曰刺配。
老皇帝一看林如海的雙腿,哪裡還會不明白,此人是真未辜負自己的信任。一時間又是感慨,又是帶著許些內疚,快步從殿上走下來,只看了一眼,上頭仔仔細細地寫著自林如海假意歸順陳道偉背後之人,每每參與私鹽販售環節詳細的時間、人物、聚會地點:“愛卿這是……何苦……”
老皇帝欲親手替林如海穿靴襪。
林如海連連跪辭,含淚叩首:“臣蒙聖恩,是陛下欽點的探花,速速升遷為蘭臺寺大夫,後又升為揚州巡鹽禦史。食君之祿,擔君之憂,臣只恨自己勢孤力寡,又唯恐泥潭深陷,有生之年難以稟明陛下,便在雙股刺青以為記之……所幸陛下聖明,派暗衛與臣聯系,一面控制陳道偉,一面替臣清理了府邸的細作,臣方能將所見所聞據實以報。”
“愛卿,愛卿……朕果然沒看錯你。這蘇州府臺一職,便由愛卿先兼任著,待年後朕物色好合適的人選再說罷。”
“蒙陛下信任,臣必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穿號鞋襪的林如海行五體投地之大禮。
老皇帝把林如海扶起來,拍拍他的肩膀說:“卿乃國之棟梁,朕之臂膀,豈可輕言生死?倒是有一事,那賈府到底還有沒有儲存著卿贈與的書,務必要搞清楚了。”
“是,臣回去之後便去問詢清楚。”
“此次破獲私鹽一案愛卿居功至偉,朕必有重賞!”
林如海再次跪地:“臣不要賞賜,但有一事有求於陛下。”
老皇帝心想,林如海不是這樣順杆爬的性子,但是如今真的開口了,必定是他很為難的事兒,於是和藹地問:“是何事?”
“臣與內子僅有一女,現年十歲,下下屆應在選秀之列,但小女生來體弱多病,臣懇請陛下免去小女選秀,允臣自行婚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