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段】
《羅輯思維》的客官,各位好!今天我穿這身衣服有點奇怪,您看長了慢慢就習慣了,沒準覺得還挺好看,這是私家裁縫為《羅輯思維》量身設計定製的羅輯思維襯衫,主打的就是混搭精神,因為在網際網路時代活人,要的就是穿越、混搭、雜交、跨界這樣的精神,今天我們把混搭穿在身上,和您面對面。
那好,今天我們聊個什麼話題呢?這個話題太大了,平時真的借一百個膽子我都不敢說,今天我們要聊中國教育問題,平時也有網友在網上說:羅胖說說教育問題吧!打死我都不敢應聲,因為學養不夠,駕馭不了。但是《羅輯思維》這個節目有個好處,羅胖可以什麼都不懂,但是隻要知識的生産者、那些書籍的寫作者還活著,還在勤奮地工作,他們一旦寫出書來,我看得懂,我就能講地出來,所以我在合適的時候,當合適的知識搬運工。
好,那之所以今天我膽兒這麼肥,敢碰這個話題,是因為我看了這本書,《吾國教育病理》,這本書的作者是我國著名的社會學家,鄭也夫先生。我們先讓鄭老爺子在這歇會兒,一會兒講書中的觀點,我先自己簡單吐槽幾句中國教育。中國教育最大的問題其實就兩個:第一個是不公平,今天我們先不涉及它;主要我們針對第二個,就是它毀滅了一代人的興趣、創造性和求學的熱情,每個受過中國式教育的人都深知其中三味。
像七十年代高考,那個時候高考競爭極端地慘烈,所以高考制度它成就了一些人,我就是其中的得益者,但是它也毀掉了一些人,因為在這種教育環境裡成長,只要沒踏上高考的獨木橋,他會終生厭棄學習,這在中國是一個特別普遍的現象。所以像羅胖這樣的人,經常在家裡做白日夢,要能重活一遍就好了,我把中國股市這麼多年每天漲停板的股票程式碼帶回到過去,我不就發財了嗎?
可是不管多麼強烈的發財願望,我打死都不願意回到中學時代重活,因為那段日子實在太苦了,實在是暗無天日,實在是心靈的一種折磨,所以我選了個日子,我說應該在大學入學之後、軍訓結束的那一天晚上重活,軍訓比高考還要麻煩。那麼它培養的人和毀掉的人,功過相抵,我真的不知道三十多年來的中國教育,會得出一個什麼數,這個數是正還是負,它的淨利潤是功還是過,真的好難講哦!
好了,咱們不吐槽了,今天主要是“病理”二字,我們得搞清楚,中國教育到底怎麼了?傳統的思路就是說:哎呀,壞就壞在應試教育上,讓孩子們都去考試,所以孩子們苦不堪言。那好啊,對面的姑娘看過來,我們就到對面去嘛,應試教育的對面就是素質教育,我們去發展素質教育就好了。
可是,“素質教育”這四個字根本就架不住推敲,它有兩個前提,第一個前提是人的全面發展。你看,應該德智體美勞,最好琴棋書畫,跟秦淮八絕似的,你什麼都得會。可問題是,人類社會的真實景象真的是這樣嗎?要讓人類每一個人都變得非常完善,這種想法古往今來都有,但是最成型的,是在希特勒這種獨裁狂人的腦子裡它才成型,滿大街都是優秀人種的雅利安人,你看長得個兒也高,也漂亮,智力也發達,最好各方面都很優秀,獨裁者才會這麼想問題啊!真實世界裡面的人,諸葛亮打仗的時候,那是不必跟張飛比力氣的,人家坐四輪小車,對吧,諸葛丞相嘛;人家錢鐘書體育不必要及格,甚至錢鐘書的數學可以考零分,沒有問題;陳景潤可以不會做飯,沒有問題。真實世界裡面所有最優秀的創造性人才,不會是全面發展的,當然也不排除有了,但是主體不是這樣的。就拿我羅胖來說,我體育從來就沒及格過,但是我心裡放心的很,我們中學會讓羅胖這樣成績還不錯的學生沒有資格考大學嗎?體育老師他負得起這個責任嗎?我們校長會答應嗎?我從來不拿這事當回事,我就不需要全面發展,相信他也會讓我去考大學的,給我一個及格分數的。素質教育的第二個問題是,它還有一個前提,就是它認為什麼唱歌、跳舞、畫畫,這些是叫素質教育,其實這也是糊塗概念。你想,我們現在把所有的中學科目體系全部推翻,我們重新建設,你說什麼科目對人的素質最重要?可能排下來,還是語文最重要吧,數學很重要吧,外語很重要吧,那些唱歌、跳舞還得往後排吧。所以主科、副科不存在一個科目設定上的顛倒問題,你能說語文能力不是人的素質問題?那好,那你說啥叫素質教育,你說考不考吧?說白了,就是你考不考吧,你如果不考,我們上下齊心,從校長到老師,到家長,到學生,會視你為無物,不管你教育局的紅標頭檔案印地有多大字,我們不會搭理你的,因為跟我的高考沒有關系;你考吧,你說你考哪門吧,你考田徑,我絕對不會學游泳;你考短跑,我絕對不會玩長跑;你考鋼琴,我絕對不會碰小提琴,無非在已經慘烈無比的高考競爭科目當中,你又加重我們的負擔唄!所以素質教育在實踐上推行了這麼多年,實際上它是推不下去的,說白了,對於中國的教育病,從一開始的病理診斷就錯了,這就是這本書的最重要的價值,它從頭到尾的,也就是一開始就否定了,我們這幾十年在教育界特別熱鬧的,所謂推行素質教育。那好,這本書推斷的病理在哪裡?我們得從教育根本的功能說起,教育本身就是兩個功能,第一個功能,大家都認可,提升能力;可是第二個功能呢?第二個功能是贏得社會競爭,這之間是通的,是可以推導過來的,能力高的人,就應該在社會競爭中贏,就應該佔據社會更高的位置,所以在競爭中可以勝出,對吧,這個邏輯是通的。可是當這個兩頭邏輯,都存在在教育體系裡的時候,你會發現後一個邏輯會反噬前一個邏輯。怎麼講,問題就出在,能力這個問題沒法考察,你說羅胖能力怎麼樣,你得長期考察啊,對吧,你不能一考定終身吶,你得仔細派一個團隊觀察實驗我十年,然後才能把我能力定下來啊!你憑什麼說十年就能定啊,你怎麼知道我後二十年不爆發發展呢?所以時間上就沒法執行,然後能力的那麼多指標,你怎麼給它打出一個明確的分數?
所以人類社會有一個機制,就是簡化,最後別廢話,什麼叫能力,一考定終身。就是這卷子,做吧,多少分就是多少分,只要是對所有人都一樣,咱就公平,所以最近有一個詞,叫“讓數學滾出高考”,幼稚啊,數學確實,咱們別從教育的第一個目的,數學提升能力,數學加減乘除、應用題之後,基本上跟應用就沒關繫了,跟能力就沒關繫了,可是數學它滿足了教育的另外一個功能啊,就是在競爭當中把人區別出來、分隔出來、分流出來的功能。因為數學是人類所有知識體系當中難易程度跨度最大的,有很簡單的題,有極難的題,而且它是有唯一標準答案的這樣一個學科,所以它幾乎在高考,你看文科也考,理科也考,為啥,它最容易把人給區分出來,所以它根本就不是什麼教育,它只是一個把人區分出來的工具,那為什麼數學要滾出高考呢?咱們別從那個什麼培養人的能力,根本就不是起這第一個作用,就是把人給分出來的這個作用。所以,實際上,當教育的兩個功能都存在在一個教育體系當中,因為競爭的過度激烈,後一個功能就會反噬第一個功能,提升人變得不重要,而把人區分出來這個功能就變得很重要,所以問題不出在素質教育上,出在哪裡?根據本書的判斷,中國教育出在競爭過於激烈,教育不是變成提升人的工具,而是人和人之間競爭的軍備競賽,問題出在這兒,哎呀,那你說怎麼解啊?我也特別希望這本書的名字,叫“吾國教育療法”,而不是叫病理啊,但是我看完這本書,說實話,當然鄭老爺子沒這麼說,我得出來的結論,這本書得出來的結論就是此題無解。你也別慌著絕望,我給你推推看,解解看,你看這個問題有沒有解。好,競爭過度激烈,導致軍備競賽,那解法只能是兩種,第一種,緩解緊張,怎麼辦,擴招啊,你別在這兒這麼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人人都能上大學,不就行了嗎?這個結不就解了嗎?
但是要知道,這是一個偽命題,這個解法肯定不對,因為既然是軍備競賽,它不是說哪個問題解決了就解決了,軍備競賽就是這個問題永遠沒頭,你們國家多了一百杆步槍,我就得多;你新下水了一艘航空母艦,我就得再造一艘。你在這個地方緩解了競爭,把高考變得不難了,那好,下一步,競爭下一個環節,你說是一本還是二本吧,是名校學歷還是普通學校學歷吧。最近不是有單位招生嗎,我們只收211學校的,新競爭就開始了,本科不行咱就往碩士競爭,碩士不行咱就往博士競爭。
總而言之,擴招其實是一個麻醉劑,是一個陰謀,它是誰的陰謀,它是全社會合某的一個陰謀。根據鄭老師的觀察,實際上在近代社會,有一個最大的意識形態。什麼叫意識形態?就是大家都這麼想,但是其實不見得對。最大的意識形態,就是教育的作用,甭管是聯合國還是各個國家,還是中國,我們都認為發展教育它一定是對的,你看很多企業一捐款,捐個小學,因為它政治正確,可是你仔細想,教育實際上是一種過度的供給,因為所有人在裡面都同意,要把教育的大餅攤大,政治家這麼說有選票,上層精英階級這麼說,他能繼續鞏固他作為知識擁有者控制社會的能力,底層老百姓覺得教育的餅攤大,我的子弟有了出人頭地的機會,而那些教育工作者、學者、教授們,教育攤大,他們當然何樂不為。所以這,它的原理有點像濫發貨幣,但是濫發貨幣全社會都會反對,唯獨教育資源的濫發貨幣,全社會人都贊成。這不是在中國,全世界都是這個現象,所以教育是一個最大的意識形態,他早已超越了社會現在需要的這種教育程度,更具體的分析建議大家去看書,在這兒我只點到為止。那好,當教育不能這麼靠擴招來解決,那我們就反過頭來,往另一邊想,我們能不能在高考之前,就把大量的人分流,說不要那麼多人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最好是提前就分流掉。要知道,這樣的教育制度在世界上也有啊,很成熟啊,比如德國,就是這樣,它很著名的教育制度,就是提前分流。德國的小學是四年,四年之後大概小學生是十歲左右,那你選擇,基本上兩條路,當然他們的學制非常複雜,主體來講就是雙軌制,一軌職業教育,一軌正常的文科中學,將來準備上大學的,你自己挑。如果你覺得,算了,我也不願意去上大學,我願意早早掙錢,好,上職業學校,非常好的職業學校的培養路徑。
如果你說,我將來就是要當知識分子,我就是要考大學,那行,上這種中學學校,分流,各位可能會想,這麼好的制度中國為啥不學呢?我就說簡單的,中國就學不了,比方說就在前幾年,德國透過了聯邦職業教育法。因為德國是一個聯邦國家,教育的立法權都在各州,唯獨職業教育立法權在聯邦,所以前幾年透過了。比如說2008年,它就規定,德國的所有企業都應該申報一種資質,叫教育型企業,就是你跟學校聯辦職業教育,如果你聯辦,我就授予你這個資質,考察之後授予你資質,然後每教育出來的一個職業教育的學生,聯邦給你補貼4000到6000歐元,每一年聯邦準備了4.5億歐元的預算來幹這個事。
那這個事在中國能幹嗎,我真告訴你,各地的政府都出臺了這樣的政策,哪個企業願意聯辦,政府給補貼,你知道結果是什麼嗎?結果就會有大量的公司辦這種虛擬的學校,到各處去收身份證,到政府那兒去騙補貼。所以在中國這個轉型國家,就是這樣,很多制度看著非常好,但你一拿來,它就變質。
但是中國教育分流,最重要的原因,都不是我剛才說的這些,而是,我們抖著膽子,乍著膽子說一個原因,計劃生育。要知道,中國人不是沒有分流,中國的教育分流自,古以來,它是自然完成的分流程序。比如在科舉時代,很多人家就是這樣的,因為生兒子多嘛,選一個去考科舉。你要知道,不是窮人家這樣,富人家也是這樣,這本書裡,分析了好幾個家族,比如說曾國藩家族,那是軍功大家族,不存在缺錢的問題,至少原來在鄉下也富農。老大曾國藩出仕,進科舉,他有個四弟,叫曾國潢,平生就捐了一次監生,就是捐了個秀才當一當,然後就終生不設科舉,沒興趣。家裡沒有人逼他,挺好,沒興趣,回家吧,所以曾國潢是在曾氏家族,在曾國藩這一輩裡,就是操持家務。
所以你去看《曾國藩家書》裡面,大量的信都是寫給他這四弟曾國潢的,其中你還可以看得出來,一種很有趣的心態,曾國藩對這個弟弟是有一點點討好的,因為他覺得這是大後方,頂樑柱,弟弟稍微做出一點成就,他就拼命地誇獎,“吾家全賴四弟”等等這樣的字句,在《曾國藩家書》裡比比皆是。你看,這就是家庭它自然地有一個分流,所以在這本書裡我們看到很多家族,比如說清光緒二十年恩科的那個狀元張謇,他們家就是,他有個哥哥叫張詧,他們倆人就是一個在家治生産,供養弟弟,弟弟去讀書的。我們的紅軍元帥朱德也是,全家人借了200塊大洋,供他這麼一個孩子去讀書,後來他果然出息了,當了護旅長的時候,把這200塊錢給還掉。
所以在傳統家族裡面都是這個策略,但是這個分流策略,為什麼在我們這一代人就行不通了呢?很簡單,計劃生育啊,我們就這一個孩子,賭不賭吧,原來你有兩顆雞蛋、三顆雞蛋,你當然可以分不同的籃子,一看這個孩子,根本就不是讀書的料,何必逼他呢?他就願意去玩,願意做生意,那就做生意好了,願意管家就管家好了,有一個孩子出息就可以了,全家就有保障了。
但是獨生子女,你可沒有這個選擇,你必須用槍頂著這孩子腦袋,你給我上,你不上這個家族就沒有希望了,我個人所有的理想就無從附著,這就是計劃生育帶來了一個始料未及的社會後果。沒有人可以分流,每一家孩子,不管它適合不適合,喜歡不喜歡,高興不高興,都必須往這個都要去沖鋒的山頭,冒著必死的精神,完成一次青春的沖鋒,而絕大多數會倒在半道,這就是計劃生育的一個始料未及的後果。
總而言之,你會發現,中國教育的病理,就是過度激烈的軍備競賽,想緩解軍備競賽,要不就擴招,但是發現此路不通,你只會在別的戰場上引發其它的軍備競賽。那如何分流?你會發現德國的經驗我們學不了,到頭來,你會發現,有一個現在每一個中國家庭都躲不了的因素,計劃生育擱在這兒,所以緩解競爭,在計劃生育政策結束之後很多年,我們都看不到希望,這就是我們的推演。整個的棋盤就這樣,病理是這樣,所有的推演下來是這個,那你說,中國教育還有救嗎?羅胖死磕書目:
《吾國教育病理》鄭也夫著
——素質教育是邏輯不通的昏話,高校擴招是通吃社會各階層的障眼法。
聽到我剛才說的那個結論,很多朋友心裡要打一個結,又不舒服了,因為中國人喜歡大團圓結局,你羅胖子怎麼能說中國教育此題無解呢?我說無解,是在特定格局和前提下無解,但是這些格局和前提也會演化啊,所以未來是有解的。當然我在這兒主要想說的,不是這個,而是針對中國這麼大的國家,相較於這麻難的問題,如果有一個人說,此題我有一法可破此陣,這人一定是騙子,直接扭送公安局,不帶冤枉的。
當年我們的計劃生育政策就是這樣,也是奇才異能之士、也是那些才高八鬥的人,針對這種擺在和尚頭上的蝨子,明擺著的問題,做出一個當時認為最理性的判斷,但是又如何?整個社會系統不是一個鬧鐘,是由你人類理性可以直接控制的東西,它是一個生態系統,它最終的演化結果是,上帝兜裡的底牌,不到最後一刻不會掏給你看的。它在演化的過程中,最後讓你大跌眼境、始料未及,所有的惡果翻出來,出現的時候,你才會發現,悔之晚矣啊!很多社會政策都是這樣,所以針對中國教育問題,我們與其說有一個人拿得出一整套看似滴水不漏、絲絲入扣的完整的漂亮的方案,還不如我們此刻謙卑地承認,在現在格局下此題無解,慢慢改進,來得客觀和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