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不介意貧窮,是因為她以為貧窮只是比較低的窪地,只要努力就能爬出去。但真正的貧窮,其實是深淵,一直在往下掉,沒有抓手的。”
所以吳剛在最後了一句“我落地了”。
他終於在貧窮的深淵中落地了。
李從一住在工廠的宿舍裡,和另外三名小鎮青年一起住,他時常聽這些人聊天,從中捕捉吳剛的影子。
他們大多時候嘻嘻哈哈,其實是另外一種渾渾噩噩的過法,他們對工廠的其他女孩評頭論足,然後每人分配一個去追求,追求不上就果斷再換一個,他們追求的不是愛情,而是穩定的生活。
當然,他們也是嚮往愛情的,不過愛情不分貴賤,無論有錢沒錢,大部分人都沒那麼幸運能獲得愛情。可是,如果非要劃出一個相對來,在有錢人的世界裡,愛情的保質期總是會長一點的,就如同一個好點的冰箱。
李從一有時候也能聽到他們後悔當初沒好好念書,不過他們也總說一句,當時好多人都輟學打工,很正常。
對,在那個時候很正常。那個時候的農村依舊封閉落後,家長都含糊地說好好念書,但真的念不好了,出來打工就是了,從上到下都對學習都沒有足夠的認知。
這是整體的環境,如同籠罩大地的濃霧,還小的孩子沒辦法撥開迷霧看到本質,於是他們開心地離開學校,去賺錢了。
如果社會一直不變,他們的選擇倒也不會太失誤。
但社會轉型得太快了,他們的前半生被農村思維影響,後半生不得不去面對激浪而來的城市文化。新與舊,把他們撕扯著。
而吳剛,更是其中的極端典型,他無法和時代取得和解。
李從一還注意到,他們都在說很多工廠引進了機械臂,一些繁複勞重的活都得被機器人取代。當他們說起這件事的時候,依舊帶著一絲無知帶來的無所謂,他們或許覺得,像他們這樣的人很多,不會那麼快就全都被機器人換掉,就算換了,還有國家呢,國家不可能看那麼多人失業。
但李從一認為,吳剛一定感知到了這些威脅,變得更焦慮了。
李從一心中,一個豐滿的人物正在緩緩形成,有血有肉,有思想,站立在滾滾紅塵的大背景之中,眼神茫然絕望。
在工廠又待了三個月後,李從一覺得已經摸到了核心,功德圓滿回家了。
還給陳岱川帶了紀念品,一整盒電池。
叫不上名字的雜牌,不知道用著會不會漏電。
陳岱川望著這盒電池,遲遲沒有發表收到禮物的感言。
李從一不滿了:“這可是我親手包裝的,一般人想買我還不給呢。”
陳岱川委婉地說:“我只是在想,家裡能用上電池的電器有哪些。”
“以後總有需要的時候。”李從一笑嘻嘻的,一口白牙在曬黑的面板下更明亮了。
陳岱川看著李從一那張飽經滄桑的臉,勉為其難收下了禮物。
李從一得寸進尺:“記得鎖到你那個虹膜識別的保險箱裡去啊。”
《一條大道》要在一個月後才正式開機,這期間,李從一就一直待在陳岱川的別墅裡休養生息,順便看看同型別的文藝片。
這天,李從一正在碟片架上翻著,突然餘光瞥見了什麼,呦吼一聲,如同發現了新大陸,激動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