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一切彷彿洪流席捲而來,一時間令他難以喘息。
他回過頭,問她:“你叫我?”
她點點頭。
“你叫我什麼?”
她微笑:“顧小少爺。”
他因府中雜事,從軍營告了幾天假回京,走了條往常並不走的近道,這條道上人多且亂,淨是些地痞流浪漢的地盤,他通常都是繞過去的,然而今天鬼使神差地走了,竟也碰到這樣一個鬼使神差般的人。
衛長恭忍不住下馬,走到她跟前。
這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乞丐,渾身上下穿得跟拖把一樣,髒兮兮的,臉上還有兩抹灰,任誰看了都會嫌棄地皺皺眉喊她走開,但是她的一雙眼睛清澈透亮,滿懷期許地望著朝她走來的少年。少年問她:“你是誰?”
“我叫連笙。”她依舊微笑,老熟人一般。
衛長恭注視著她,又問了一遍:“我是說,你是誰?”
“這我們老大,你又是誰,哪冒出來的。”
這次還沒等她開口,她身旁的乞丐就先按捺不住了,一副“你是個什麼東西敢到我們地盤上撒野”的咄咄逼人的架勢。
衛長恭沒有理會,只是仍舊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又問了一遍:“我是問,你,是誰?”
連笙這才笑出聲來,一臉淨是久別重逢的輕松愉快,說:“你不認識我,可是小少爺,我許久許久以前就認識你啦。”
衛長恭皺了皺眉頭:“我們以前,見過嗎?”
他心想,十年了,他的身上早已不複童年的影子了,縱使外貌還與兒時尚有幾分相似,可僅僅是這幾分相似,就能讓她這麼篤定嗎?
然而連笙卻出乎他意料地搖搖頭:“沒有。”
“那你為什麼!”他想也沒想便脫口而出,又意識到不對後急急壓低了聲音,“為什麼會認識我!”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的會突然激動,十年將門,不是早已將他的心性磨得硬如堅冰,即便風浪再大也不當起任何波瀾嗎?可是看見這個乞丐,聽見她叫出“顧小少爺”四個字,而後發現他卻並不認識她,他還是異常地緊張起來。
十年前的秋夜究竟發生了什麼,那一晚官府為什麼會突然包圍顧家,為什麼母親要塞給他一塊玉佩,讓他跟著鏢師快走,而自己卻噙著淚眼頭也不回地沖進火海,他什麼也不知道。十年前的他什麼也不知道,十年後的他同樣也一無所知,不知道這個乞丐是何來頭,不知道這個乞丐為什麼會喊出自己,不知道她圖的什麼籌謀什麼,甚至不知道這個自稱連笙的人是好是壞。於是他變得分外激動,像一隻如臨大敵的刺蝟般將渾身的刺都豎起來。
連笙卻沒回答他的話,而是撇過頭,把手裡的破碗遞給身邊的另一名乞丐,囑咐他道:“這是今日得來的銀子銅板,還沒散完的,你拿去散給兄弟們,不必留我的份,但是你且帶著他們走遠些,我與這個人有話要說。”
那乞丐看起來似乎是她手下的一名小頭頭,方才也正是他替連笙出的頭。他接了破碗,應一聲“得嘞”,招呼身後的一群乞丐們:“走了兄弟們,誰再圍在這裡,以後半個子也別想要。”
這一句利誘威脅,竟比軍令還管用。衛長恭就看著那群方才還興沖沖地圍住他,預備挑事的乞丐們瞬間作鳥獸散,烏泱泱地跟著那個小頭頭往遠處走了。他目送著他們遠去,回過頭時,卻看見連笙正一臉正色地看著自己,想到她還沒回答他的問題,便也跟著沉下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