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江月心?拿什麼救?用頭救?還是把自己也搭進去?這可不是南瓜娃救爺爺,一個一個送?真虧得霍家十幾年金嬌玉貴,寵出這麼個天真爛漫的嬌小姐。恐怕是這天下的疾苦,半個字都沒告訴過她吧?
段千刀這樣想罷,繼續哄道:“霍妹妹莫慌,霍妹妹莫急。凡事有哥哥我在,我來出主意……”
霍淑君坐在客棧裡,手指扣著長凳,幾乎要把木頭花紋都給摳爛了。她咬咬牙,道:“我不是一時莽撞,就想去鏡哥哥面前送死。我知道鏡哥哥心底一個秘密,我覺得,我是有些勝算的。”
“秘密?”段千刀問,“什麼秘密?那顧鏡是穿紅色的花褲衩子,還是尿尿時往左邊歪?”
“閉上你的爛嘴!”霍淑君有些懊惱,道,“你懂什麼!那是我與鏡哥哥的事!總之,我要回不破關去,你帶我去!”
段千刀身後的小廝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依照小廝的瞭解,自家少爺是一定不會答應的。依照少爺那唯我獨尊的性子,十有八|九,是說一句“要送死你就自己去,別搭著本少爺一起死!”
但是,天有不測風雲,段千刀竟立刻答應了:“霍妹妹,我帶你去便是了。但你要答應我,決不可輕舉妄動。我去找人給顧鏡遞信,花錢贖霍夫人出來,你就好好留在安全的地方。那江亭風不是駐兵在不破關外,就等著救他妹子了?你就老老實實讓江侯爺護著你。”
段千刀著實是拿她的眼淚沒辦法。
事情便這麼定下了,兩人歇腳的客棧離不破關倒也不遠。如今人人南下,二人逆流而上,顯得甚是格格不入。不過半日的腳程,就到了不破關附近的一個鎮子。
這鎮子叫做泰良,從前是做釀酒買賣的,專賣酒到不破關的鋪子裡去,段家在這裡也有産業。段千刀帶著霍淑君到了此處,便暫時安頓了下來。
霍淑君歇了下來,心底卻沒有安靜。
她坐在床簾下,一顆心咚咚地跳著。一片黑暗裡,她隱約能聽見街上有車輪滾軋而過的聲音,那是逃難的百姓還在匆忙驚惶地朝著南邊湧去。
她神思微晃,想到了從前的一個七夕。
那時她也不過是十四歲,趁著七夕時節外出玩耍。滿街的燈籠盈盈散輝,蒼霞落盡,一城盡是繁華。她寫了心願系在繩上,攜著丫鬟四處閑逛。到了四下安靜、人群盡散的時刻,她依舊不想歸家。
那時不破關裡來了一夥外城人,不識她大名;見她只帶了幾個丫鬟,又是窈窕豆蔻的年紀,便想上來調戲她。霍淑君又急又怒,把他們罵的狗血淋頭。這惹怒了幾個男子,他們便想上來動手動腳。
“小丫頭片子,年紀輕輕,嘴巴不饒人!”
“小心明日就上門問你爹提親!把你要過來做妾!”
“我看今日就可以,哈哈哈!”
霍淑君心底恨恨不已,立刻叫丫鬟去把霍府的家丁喊來。男子們渾然無覺,藉著酒意,依舊嘻嘻哈哈笑地歡暢。
只是這笑容沒掛多久,便徹底消失了。一道身影掠過幾個男子身側,只聽“鏗鏗”幾聲,他們便朝著各處軟下,趴了一地。
是顧鏡。
顧鏡只是路過,手中還放了一張細長的紙條,大抵是剛寫了心願想要去系在繩上的。他穿著長靴的腳踩過地上男子的手掌,輕輕地碾了一下,慢悠悠擦去灰塵,面上滿是思索的神色。
霍淑君驚魂未定,他卻像是沒瞧見霍淑君似的。但這並不妨礙霍淑君心底升騰而起的感激——再瞧顧鏡時,霍淑君的心便微微地跳了起來。
少年緊抿薄唇,眸中似凝了萬千枯榮;風露輕薄,打著他肩上衣衫,他便如浸在白露夕光之中一般。她望著他,心底想到:是顧鏡救了自己。
……啊,這便是戲摺子裡常說的英雄救美吧。美是她,而顧鏡就是那個英雄。
於是,她追了上去,氣喘籲籲地問道:“顧鏡,你寫了什麼心願呀?讓我瞧瞧。”
平日裡盛氣淩人的大小姐,頭一次這麼小鳥依人地與普通男子說話。但是,這般的做小伏低卻沒有換來對方的憐憫,顧鏡依舊不怎麼理會她,半個字也不吐。
霍淑君不是個會輕易認輸的人,她就像是陀螺似的,圍著顧鏡轉了起來,問她能不能喊他鏡哥哥,問能不能看看他寫了什麼心願。
顧鏡被煩的耳朵起繭,終於給他看了。那心願寫的簡單,是“願家國安泰,再無戰事。親友姊妹,俱享人間”。反過來,還有一句話,是“悠然南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