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院子偏僻,甚少有人來往。再加上奴僕們都去了賈家寶的院子幫襯,故而我與李正雍一路行去,竟無人撞見。房間裡灰塵撲撲,多日未曾清掃。我舀來清水,用巾帕裡裡外外飛快的拾掇一遍,方對李正雍道:“我去大院,你在屋子裡等我。”
李正雍端坐在窗邊,雙手乖乖放在膝蓋上,望著我走來走去,“我一個人很無聊。”
“書架上有些畫本…”
“沒意思。”
“那你寫寫字…”
“更沒意思!”
他擺出一副小朋友生氣撒嬌的樣子,嘟嘴皺眉看著我。晨陽斜斜灑在他身上,映出幼時光景。我心頭一軟,忍不住莞爾,“這間屋子裡有一個寶藏,你想不想找出來?”
這是我們以前常玩的遊戲,我把東西藏起來,他來找,以此打發漫漫長日。
有好多次他因為找不到“寶藏”,而氣得大哭。
李正雍眯了眯眼,“你還當我十歲呢。”我幾步走到他面前,捧起他的臉親吻他的唇,笑道:“我可沒當你十歲!如果你找到了,你就去大院找我。行不行?”
條件很誘人,李正雍追到到門外,“可有提示?”
我疾步走出院子,聲音飄得悠遠,“有你,有我。”
賈家寶的行冠禮雖未宴請外客,但族中長輩皆會到場,其中高官俸祿者有之,德高望重者有之,故而所需預備的物件及禮節繁冗且複雜,總要四五個主管婦人一齊分派統攝。繼母見我晚到,面露不悅,寒聲道:“事情都忙完了,你倒來了,如今架子可不小。”
賈小貞在安排丫頭們斟茶的秩序,見繼母教訓我,便立在旁側指手畫腳,“她呀,聽說太子爺可看重她了,前頭聽叔父說,太子爺在人前都喚她做容兒呢。娘,保不準呀,咱們賈家不僅會出一位太子妃,還會出良媛呢!”
“她?”繼母冷笑著,壓低了聲音,“即便太子爺瞎眼,皇上還要臉面呢!”她們母女倆一唱一和,面上耀武揚威,實則是真怕我當了良媛。
我輕蔑一笑,故意說反話,“若太子爺當真眼瞎,我必不會忘記母親養育恩情。”
“你…”繼母怒目圓瞪,在我面前她永遠那麼容易動怒。周圍有奴僕湧過來,兩名穿戴齊整的嬤嬤立在門前,眉開眼笑道:“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同老夫人到前面花園了,您去迎一迎罷。”賈小貞扯扯繼母衣袖,斜眼睨著我,惡狠狠道:“回頭再和你計較!哼!”
她們一走,賈慈悲後腳就來了。見了我,他難得露出笑臉,“你去房裡給家寶理一理衣冠,丫頭們做事手忙腳亂的,沒有你明曉事理。”我正要應“是”,卻又聽他道:“…同你母親一樣。”我訝異的抬起頭,賈慈悲已大步往外去。
這是我,第一次聽見他心平氣和的提起母親。
有那麼一個瞬間,我甚至感覺到他語氣裡的惆悵與柔情。
賈家寶當真是賈家的寶貝,吃穿用度都盡著賈府裡最好的,上至賈老夫人,下至守大門的老王,見了他都是輕言細語,萬分的順從疼愛。賈寶玉待我甚好,見了面總要親熱的喚“大姐姐”。此時他梳著發髻,戴著玉冠,一身修長的錦紅長袍,幾日不見,已是高大清俊的少年。他站在穿衣鏡前左右打量自己,底下丫頭們理的理衣袖,系的繫腰帶,還有兩個嬤嬤跪在地上瑟瑟發抖。賈家寶氣急敗壞道:“今兒來的都是叔伯兄弟,祖母賞的夜明珠自然要派上用場,多珍貴的物件,竟然被你們弄丟了,讓母親知道,看怎麼責罰你們。”
底下嬤嬤回道:“丟肯定沒丟,只是一時半會尋不見罷了,是前年賞的物件了…”
“你還有理!”賈家寶氣得跺腳,若不是嬤嬤年老體弱,他怕是會一腳踢過去。我徐徐入內,“家寶,怎麼了?丟了什麼物件?”
賈家寶一見我,便埋怨道:“她們把祖母賞我的夜明珠都弄沒了。”我想起李正雍床底下一箱子的夜明珠,不由得笑起來,“丟了夜明珠事小,你發脾氣事大,家裡客人多,鬧到祖母面前又是一番風波,叫人笑話!”
我從荷包裡取出李正雍送我的夜明珠,笑道:“借你用一日。”
“大姐姐怎會有夜明珠?”
“太子給的。”我輕描淡寫道。
冠禮在巳時舉行,由賈氏族長主持,賈家上下人等觀禮。賈府乃大族,繁榮縟節非同一般,沒有一兩個時辰不會禮畢,故而觀禮眾人的茶水點心都要有專人盯著。繼母命我在二夫人身邊伺候,二夫人乃賈懷玉的奶奶,我的嬸嬸,身份上是二夫人,實際上比繼母大了不止十歲。二夫人尖酸刻薄,與繼母面和心不和,待我更是沒有好臉色。她一會兒要喝熱茶,一會兒要喝冷水,一會要我給她削果子,這還不打緊,偏她還鬧著要上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