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油瓶把我放下,他身上沾著我的血,不知怎的又是破衣爛衫,活像聚眾鬥毆。我剛想問他怎麼回事,立馬注意到自己手臂上紮著一圈圈東西。
那些刀口被他做了簡單的包紮,上臂又紮了布條充當臨時的止血帶。我摸了摸布條的粗糙邊緣,料想是他用大白狗腿割下來的。我又看了一眼他的身上,心說就算是這家夥心疼我,等會兒該怎麼見人?穿著如此暴露,回到城中只會引無數人側目。
黃巖捧著刀,膽怯地看著我們倆,說:“這把刀我給您放這了……”
“別溜。”我沖他道,“別人僱你,出了多少錢?”
他僵在原地,緊張地看著我,放刀的動作停在一半。我盡量擺出和顏悅色的表情,“霍家那倆兄弟給你多少?我出兩倍的錢。”
“吳老闆……”他遲疑得不敢繼續說下去。
我臉上被血糊住,看上去肯定兇殘萬分。那也沒辦法,管他吃軟吃硬,黃巖這個人我一定要拉過來。從廣西開始,整個執行緒中霍家用的是同一個人。他除了南寧那回,就沒幹過什麼破格的大事,大概霍害只是拿他當個嘍囉。
可是這個人必定知道些內部訊息。我已經看穿他了,油嘴滑舌長袖善舞,不過是個普通人。為了進一步動搖他的心思,我直接問:“現金有點麻煩,你銀行卡號多少?”
小滿哥在旁坐下,悶油瓶幫它擦掉皮毛上凝固的血塊,對我們這邊的事不管不問。但是悶油瓶這家夥,光是站在那裡,就足夠幫我撐場子。
“沒什麼,回答幾個問題就行,你看這裡除了我們還會有誰?”我一番勸誘。“像你這樣給他們做事的,還有多少人,都在北京和廣西嗎?”
悶油瓶抬頭看了我一眼,我遞過去一個放心的眼神。心理戰,我擅長得很。
黃巖吞吐道:“就這兩處,沒叫我們……”
“我想聽真話。”我鎮定地打斷他。
黃巖有些畏縮地看了我一眼,應該在奇怪我為什麼知道他說了謊。我帶著公事公辦的口吻,“希望你有點誠意。”
黃巖再度開口,“聽他們說過,在內蒙古……名字挺長的,巴什麼沙漠。”
我點點頭,疲憊地閉上眼。黃巖應該鬆了一口氣,慎重地把刀放下。我這時再度睜眼,盯著他的眼睛道:“事到如今,你還想瞞著什麼?”
黃巖的表情可以說是猝不及防的驚恐,“我……等等,他們,他們想要找到一個地方,古潼京……真沒別的了。”
“哦。”我道:“你報一下銀行卡號吧。”
我和悶油瓶渾身是血地回去了。那家夥堅持讓我去趟醫院,我當然不願意,話到嘴邊就變成了耍賴,告訴他,還不如先把他那衣不蔽體的行頭換一換。短暫的僵持過後,我實在心累,擺擺手道:“既然誰都不會妥協,到此為止。”
我知道他有怒氣。這個人不會流露出來,表情都不變,只是我探到他的心裡,觸及了那份意識。興許是生我的氣,也可能是生他自己的氣。可是山洞裡情況之複雜,確實是我們沒法預料到的。
古潼京,什麼地方?是一個綠洲,還是一座當地傳說中的沙丘?
我把車丟給悶油瓶開,靠在椅背上閉眼休息。傷口有種不切實際的腫脹感,帶著點酥麻的疼痛,整條手臂連著左半邊身體好像都不受控制了。悶油瓶沒有打擾我這個傷員,沉默地操縱著行車方向。我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心說,原來這家夥也有後怕的時候。
我嘆氣道:“誰叫你沒教過我放血,我只好胡來。”
人體神經和血管的分佈,以及切口的角度和深度,我統統不知其解。如果把控得好,後果才不會這麼糟糕。身體在發冷,我也不清楚究竟流了多少,抱著自己可憐的手臂,逞完英雄現在得裝狗熊,心說就當是公益獻血。
“我不會教的。”悶油瓶淡淡道,他對這種事一直蠻上心,“對身體傷害很大。”
越來越冷,我打心底裡十分反感身體的虛弱。此時的睡眠興許更應稱之為昏厥,然而我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做出一個夢來。
夢中是更加刺骨的寒冷,凜冽的風從四面八方吹來。雪山連綿相接,水流自山頂順延而下,又凍結在黑色的裸岩上,凝固成流動的形狀。冰川覆蓋,荒原無垠,半山腰上零散分佈著幾處人家……嘭!
什麼聲音?像是一次鈍物的敲擊。嘭,又一聲,卻找不到聲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