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夥計招招手,問他們帶了多少煙。好煙基本被分走抽完了,只剩當地售賣的本土牌子,質量不高,焦味很重。我嘆口氣,將就著抽起這種劣質煙草。但是無論抽多少,還是紓解不了心底深處的煩亂。
當天晚上睡得極不安穩,我翻來覆去做夢,沒法真正熟睡。帶有情緒色彩的各種資訊碎片埋藏在腦中,此刻刺激著我的意識,擾得我不能安眠。每每從殘夢中驚醒,閉上眼繼續睡,卻又是一段畫面,好像沒有止盡,永不得歇息。
一會兒是西藏大巴車裡的鼎沸人聲,一會兒是啞姐那聲“三爺”,後來居然出現了很早以前的片段,黑瞎子意味深長道:“至於你,比大熊貓還要大熊貓。”
身體疲乏感十足,但我的意識卻被這些碎片逼得清醒。我把手放在脖頸的大動脈上,狠狠捏了一把,疼得自己猛吸氣。不僅沒有昏迷,反倒更加清醒,看來悶油瓶的絕活不是我所能模仿的。
媽的,連個能把我捏暈的人都沒有。我躺在帳篷裡,不禁計算著沙漠那邊該進行到了什麼階段。黎簇那小子應該已經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臨行前我那麼一說,張家人肯定明白這小鬼和“向導”的讀取能力脫不了幹系,汪家恐怕也開始盯梢,制備同步的計劃了。
我在黑暗中笑了笑。兩只大熊貓,兩只黃金鳥。
再睡最後一次,我心說,要是這回又做夢,就幹脆別睡了。不出所料,還是繼續做夢。夢裡有一個人與我相擁,看不清他的臉,但他在我耳邊輕輕說了一句話,悶油瓶的聲音:“放心,等我。”
我不知為何用了很大的力氣抱住他的腰,死死不撒手,固執得不可思議。我把頭緊緊抵在他的肩膀上,嚴絲合縫。
醒來後,我看了看時間,淩晨兩點多。明明現實中見不到摸不著,卻在夢裡留一段念想,真是非常操蛋的事情。我呼了一口氣,然後爬起來,走出帳篷。反正沒法睡覺,不如走一走散散心。
西藏的星空還是很值得一看的,沒有工業汙染,千萬顆繁星清清楚楚地嵌在穹頂上,織成一片光海。不過外面的氣溫冷得受不了,我馬上就想鑽回帳篷。
皮包也站在不遠的一自話:“我也有點高原反應,頭疼,睡不踏實啊。”
“這地方海拔算低的,幸好沒帶你們去爬喜馬拉雅山。”我道:“吃點藥,過兩天就適應了。你有沒有煙?”
他把打火機一併遞給我,煙草味混合著冷冽的空氣,那滋味又狠又爽。皮包大概以為我和他一樣出現了高原症狀,好心道:“我有止痛安神的藥,要不給你吃兩片?沒準可以睡個安穩覺。”
我把煙頭扔在營燈旁邊,一腳踩滅,想了想淡淡道:“算了,我情願做夢,不然連某些人的面都見不到。”
皮包不太懂,不知怎麼接話,把剩下的煙全送給我,鑽回了自己的帳篷。我都記不清這是第幾根煙,不得不承認抽煙的密度大了些。我看著腳下的影子,猛地閉上眼,夜深人靜之時還能感覺得到與那個人的聯系,那種隱隱約約的共鳴。
下半夜颳起了風雪,來勢洶洶,我們趕忙加固營帳。一直到天亮,四周仍是灰濛濛,能見度非常低。風聲響得可怕,在帳篷外咆哮,於是整個晚上我都沒能好好合眼睡一覺。
我等了很久,耐心處在耗光的邊緣,好不容易到了中午,天氣終於有所好轉。隊伍便拿上裝備,在雪原中行進。這只是第一天的降雪量,已經大幅降低隊伍的速度。我帶著一隊人不能冒險,只好沿著積雪不厚的山麓坡面趕路。
一路無話,結果晚上天黑之後又飄起了雪花,怕是要重演前一天的情景。隊伍在掃雪紮營,我心想這時機也太他媽的準了,怎麼偏偏就在快抵達目的地的時候開始下大雪?無疑使得行程艱難了許多。已經半天的腳程了,按這麼個速度,什麼時候才能見到康巴落的影子?
整座山都被大雪覆蓋,並且積雪只增不減。夥計們好像發現了什麼,紛紛仰頭。我點上煙,轉頭一看,半山腰上坐立著一座寺廟,窗戶裡透著燈火,在黑夜裡無比顯眼,一眼望去像是夜空邊緣上的太陽。
這難道就是那個大兒子所說的喇嘛廟?我翻出望遠鏡,這跟我幾年前去的喇嘛廟完全不是一個級別,規模很小,估計只夠附近人家的朝拜。外牆十分斑駁,但可以確定,這廟不是死的。
仔細觀察寺廟的周圍,雪地被光芒照亮,好像寺門前有條小路。可是在沒有光亮的地方,辨不出完整的路線,只能看到寺廟下方露出懸崖的輪廓,像一刀切開,十分險峻。這座山地形並不簡單,白雪混合著黑色的岩石,時不時陡峭凸稜,形成很多天然的掩體。
所以就算山上有人潛伏,我也無法看見。
我蹲在營地裡琢磨片刻,跟啞姐打了聲招呼,背上裝備去在雪中尋找山路。夥計們覺得我不知天高地厚,道:“晚上看不清,明早再去不遲。”他們的眼神分明在說,看,吳家少爺不知死活,紙上談兵,還是太嫩了。
但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我擺擺手,“人一多反而麻煩,我先去探探路,你們今夜正常歇息,我天亮之前一定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