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店家挺本分的,默默做事,用手掂了掂金盒,和悶油瓶一樣,說重量不對勁。他開啟一箱工具,用一套我看不懂的手法把那匣子拆成幾個部件。最後忍不住感嘆一句,嚴絲合縫,真是不得了的工藝。
然後我們找出了那個質量不正常的部件,是左側的匣層。用一把小刀,沿著槽面,一點點地剖開了它。這是項非常考驗耐力的活,那人手上的動作很小心,切了沒多久就抬頭道,“爺,這是鍍金。”
從老房子地底下撈出來的古董,搞了半天不是純金的。原本我還想結束之後拿去賣了賺路費,幸好沒貪這便宜。不過店家說,就憑這以假亂真的手藝,價格定然不菲。而且,除了這個部件,其他便是純金。
進行這樣的設計,應該是出於其他考慮,方便在匣層裡藏點東西。除掉表面的金層後,裡面又是一個更小的鐵盒。那店家識趣,沒有再動這個鐵盒,原封不動交給了我們,道:“這店裡從來只有兩隻手幹活,眼睛是不做事的。二位走好,不送了。”
這附近到處都是人,不方便。我們回到秀秀借我們暫住的地方,關上了門,才開啟它。
居然又是信,我當即在心裡暗罵一句。盒裡只躺著一封,不知為什麼被單獨藏在了此處。
之前那些信都被我們帶回來了,現在拿出來一比對,信封是同種的式樣,字跡出自同一人。唯一不同的是,這最後一封與其他那些不同,貌似是正式寄出的信,因為封上寫了“親啟”二字,還蓋了章。
至於收信人,就是紅二爺。
我越發覺得,那金匣像是一個包裹。其他信封的檔案是包裹裡的東西,而這封信才是真正的留言。但是這個包裹拆就要拆半天,真的能讓對方知道自己的意圖嗎?二爺早已仙逝,我也不能問他到底有沒有拆過這個“包裹”。
裡面是兩張紙,一張是手繪的簡略地圖,我準備之後再細看。另一張寫了一句話,八個字:大限將至,唯此願耳。
蒼涼的八字落在紙上,沉甸甸的很有分量。署名是個張姓的名字,沒見過,我下意識拿給悶油瓶看,“又是你們家的。”
悶油瓶看了眼那名字,道:“就是張啟山。”
我的思路立刻被他點通,那個年代仍有些人給自己起了字和號,所以一個人不止一種稱呼。“這是佛爺的字號?”我問。
悶油瓶搖頭,“他姓張,啟山是他的字。現在你看到的,才是原本的名。”
以字稱呼,表示尊重,所以人們“張啟山張啟山”地叫著,慢慢就留下了這個名字。而一個人的名,只出現在熟人之間,或代表一種卑微的謙稱。張大佛爺那麼高高在上的一個人,居然在信裡用了自己的名,其態度可見一斑。
悶油瓶把信封上的紅章給我看,軍閥內的最高階別軍印。這個印章,一般不輕易動用,應該屬於那種放在領導人臥室床頭櫃裡,且臨睡前還要看幾眼才安心的。
大限將至,說明那時候至少半隻腳踏進棺材裡了。唯此願耳,又是非常急迫的心願。莫非一系列的事就是張大佛爺牽的頭?我忙開啟那張圖,發現就是一張中國地圖。
涵蓋了從西到東的地域,右邊一顆五角星顯然是首都。但不只是中國地圖,有一條顯眼的路線用紅墨標出,從四九城出發,途徑河北、山西、甘肅,蜿蜒深入內陸,在內蒙古停下。
我第一反應是作戰行軍圖,放在以前這不就是軍事機密?但是都“大限將至”了,不可能還停留在戰火的年代。最引我注意的是,在內蒙古界內的終點處寫了幾個小字:阿拉善右旗。字是看得懂的,那時候各式新潮席捲全國,所以字形與現代相差不大。
這份地圖,好像就在暗示著那些明清古屍的來源,或者說是黑飛子的來源。印象中這個阿拉善處於內蒙古的西部,我之所以有些瞭解,全是因為那地方的瑪瑙。似乎世上有這麼一條鐵律,盛産奇石的地區不適宜人類居住。阿拉善盟就是如此,常年被沙漠和戈壁覆蓋。
沙漠腹地,要麼不去,要去就興師動眾。佛爺在地圖裡標註這樣一個地方,沒有說那地方有什麼特殊之處,也不說他的此生夙願和這有什麼關系,就只是拋下一個引子,等待別人去書寫續章。
如果我是二爺,面對如此莫名其妙的信件和包裹,根本不會頭腦一熱就抄上家夥奔赴沙漠。難道二爺覺得張啟山無理取鬧,所以才索性把金盒沉到水底?
以那兩位九門家主的智慧,我覺得更像是他們在等待一個時機。兩個人手中已經共同掌握了一些資訊,金匣相當於一個總結,以及對另一個人的提醒。我不知道九門當中有多少人真正參與此事,反正目前我的直覺是,他們終其一生也沒能把那件事完成。大限已到,蓋棺下葬,一代傳奇從此埋入地底,一輩子的坎坷辛酸也灰飛煙滅。
我把所有的檔案和信攤平在桌上,彷彿在觀看無數人的命運格局。只有悶油瓶的“不詳”和我的“暫無”代表著尚未結束的故事,和一個尚無定論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