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了個蹭吃蹭喝的我當然樂意,只是聽那口氣,彷彿要我應對一大波洪水猛獸似的。
悶油瓶沖完澡出來,依舊悶悶的樣子。黑瞎子的那一番話提醒了我,要想撬開他的嘴,我覺得正面沖突是沒有把握的了,必須曲線救國,或許跟蹤是個不錯的法子。
想到這,我心中一動,黑瞎子他過幾天就離開,難道是今天在旅館裡發現了什麼蛛絲馬跡,所以才覺得形勢複雜,決定及時抽身?畢竟他這一趟的目的僅僅在於我一個人而已。
等我洗完睡下的時候,心裡就有了打算。這一晚上過去,再睜眼已是清晨,黑瞎子那個睡眠捆綁術沒有用上第二次,我今天全身都能自由活動。但我沒有起床,而是調整氣息,閉眼裝睡。這有點難度,因為一不小心就會重新睡著,冥想,或者發呆,只要閉著眼,通通都是催眠劑。
我在等,等悶油瓶出門。
但我首先等到的,是一陣從門口傳來的聲響。這個聲音很特別,我把眼睛眯出一條縫,移了移眼珠,看見一張傳單從門縫下塞進來。
昨晚也有人用相同的方式送進來一張外賣單,所以我不驚訝。同水平的餐飲業之間拼的就是媒體傳播,但這家未免太敬業了,一大早來發傳單,八成是做早點的吧。
王盟要是有這麼勤快,我早給他發十三月工資了。我正想抬頭看看單子上印了什麼,悶油瓶那邊就有了動靜,我馬上閤眼,假裝沉睡在夢中。
他的動作非常輕,跟貓一樣,乃至於下床、洗漱……聲音都很小。我等了一會兒,直到房間裡重歸於安靜,才懷疑他是不是走了。
我睜開眼睛望了望,房間裡沒有他的影子。悶油瓶甚至連開關門都沒發出聲音,這種情況一般是先轉起鎖舌,慢慢關上門,再把鎖舌放出來。入住時他一個人出現的,肯定有前臺給的鑰匙。我心說幹嘛這麼謹慎?又不是去殺人放火。
那張傳單躺在地上,沒有被撿起。上面印著某家小吃店的地址和電話,以及一串價目表。我把大白狗腿壓在枕頭下,從上鋪爬下來,抓了點錢塞進褲兜,開門走出去。最後轉身,直接砰地關門。在門板合上的瞬間,我看到黑瞎子坐了起來,臉朝著我。只是一兩幀的畫面,但我幾乎能肯定,他早就醒了,神智清醒得很,甚至帶有隱隱的笑意。
他戴著墨鏡,但我大概看出了他的表情,該是一張旁觀者的臉。他確實沒有義務或權利來幹預什麼,我心想看戲就看戲吧,等老子去演一出鑼鼓喧天的《智擒張起靈》。
這次追得及時,我在街上瞄準了悶油瓶的背影,一路跟在他身後,保持著十多米的距離。城鄉交界的鎮裡,人不算多,可這個點大家都陸續出門,開始忙碌,來往的人流為我提供了很好的掩護。
我不想驚動悶油瓶,所以盡可能不用精神去感知和追蹤,只把一雙眼睛作為雷達。就這樣跟了十分鐘,我不由得納悶他到底要去哪裡。這條路再往前是幾家小餐館,他來吃早飯的嗎?
我出神地想著,沒注意四周的狀況,一雙腳冷不丁被淋上水。我一個激靈向旁邊看去,是一家洗車房。禿頂的老闆半蹲在門口,面朝大地背朝天,拖著半盆水在刷洗滿是機油的地面。
他抬頭看著我,一臉沒睡醒的瞌睡表情,道:“小兄弟,讓一讓。不好意思,我在洗地。”
我抬了抬腿,這才意識到,自己踩著旅館的拖鞋就跑出來了。身上還是睡覺時穿的t恤配褲衩,活像個出來買菜的家庭煮夫。我訕訕地說了聲“不打緊”,就接著走。可是再一看,前面的路段上哪還有悶油瓶這個人?
我快走了幾步,左右張望,連撮灰都找不到。我想探出意識,但又考慮到最初的警告,心裡有點拿捏不定。
突然,我從背後被抓住,有一股強勁的力量拽著我連連後退了好十幾步。一轉頭,竟然是悶油瓶。那老闆看了我們一眼,也不想管他人瓦上霜,就拖著盆回店裡。
跟蹤途中被跟蹤物件發現還是挺窘迫的一件事,我強笑著跟悶油瓶打招呼:“早。”
悶油瓶只是道:“我能聽見你說話的聲音。別跟著我,很危險。”
“小哥,是你的態度和舉止很奇怪。好像心裡一直在逃避什麼,我能感覺到的。”我一邊觀察這裡的街景,決定和他坦誠地談一談,“這個鎮總共就芝麻點大,憑我們倆的關系,你有什麼好瞞著我的?你雖然不可能對我一一彙報,但也不必自己死命掖著。”
悶油瓶性子寡淡,但一般的人情世故還是懂的,不至於如此反常。怪事表象的背後總藏著一個合理的原因,這個原因,才是解決的關鍵。
“我不問不代表我傻,我知道你肯定不會回答。你在擔心,擔心我會發現什麼嗎?”我看著他,道:“你很久以前在這裡納的八房姨太太?”
我注意到幾十米開外的地方,正是之前傳單上的店鋪,下意識感到一股蹊蹺,世界上應該沒那麼多巧合。我也不跟他開玩笑了,轉入正題:“那場拍賣會的出席登記表上,有很多姓張的名字。”我想了想道:“如果不想說,就別開口了。但是我至少想弄明白一件事:為什麼親口跟我說要等十年的人,突然出現在我面前?”
悶油瓶的情況,很像是一個人非要隱瞞某件事,卻又不想撒謊或編不出完美的謊言,只好保持沉默,拒絕溝通。所以凡是牽扯到核心的話題,他能避則避,這樣別人就會識相地跳過不談。
可是我不想放過。好好的節骨眼上來這麼一出,一個大活人說出現就出現,跟做夢似的。我以前總是不知道他想幹什麼,現在多了個特殊的體質,情況也並沒有好轉,他的內心根本牢不可破。
“以後有機會再告訴你。”悶油瓶給了個含糊的回複,“現在你先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