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意識到他在對我說話,不由得二丈摸不得頭腦。看看悶油瓶,他似乎在等我的回答,不肯再說第二句了。黑瞎子幫我解圍:“他什麼都不懂,白紙一張,我還沒來得及跟他上課。”
悶油瓶保持著那個按肩的姿勢閉上眼,幾秒後睜開,臉色變了幾分,對我道:“你還沒學會控制?”
“我剛要教他,你不就來搶我們房間了嗎,怪我咯?”黑瞎子躺在床上,翹起二郎腿說:“你應該感覺得到,這附近一點兒都不太平。你快點幫他把那些張牙舞爪的意識都捋捋順了,萬一不小心招惹到了什麼,我們都沒有好果子吃。”
也許是性格使然,黑瞎子看起來和悶油瓶熟得不得了。我心中生疑,所以蛇沼那時候,黑瞎子就已經知道了悶油瓶的體質?不光是黑瞎子,我身邊的很多人可能都知道這些,然後一直瞞著我。最可怕的不是我聽不懂,而是努力理解之後,依舊聽不懂。
悶油瓶讓我閉眼放鬆,我依言照做。真正的放鬆是很難的,我只能盡量放空頭腦,去想一些簡單美好的東西。模模糊糊地,我聽見黑瞎子說:“ok,交給你了。”
星辰宇宙,日月風雲,我彷彿置身於萬丈高空,看到整個世界。身邊有雲朵散了又聚,聚了又散。虛虛實實,縹緲不定,非要形容的話,好像一堆堆的雲團,正在歇斯底裡地擠出水來,我能感覺到這些“雲”就如同擰到極限再也榨不出水的海綿,幾近蒼白卻不肯罷休。
太他媽難受了,這種心理上的感覺好像酷刑。忽然一下,似乎發生了什麼,像是有陣風吹來,強大並且綿長,將每片雲都仔仔細細地鋪平舒展,於是陽光傾灑下來,天空一碧如洗。我的呼吸不由得漸漸舒緩,覺得精神中很舒服。
“哐吱——”我一下被吵醒,看見沖完澡的黑瞎子攀附在對面雙層床上,手腳並用勾著梯子,一個翻身重重地落在上鋪。
黑瞎子的雜技表演結束後,我才意識到悶油瓶已經坐到了我身邊,而自己靠在他肩上。沒想到居然睡著了,還做了一個奇怪的夢。我立馬坐直,感到渾身舒暢,耳鳴都不見了。
黑瞎子的聲音從上面傳來,“吳邪,感覺怎麼樣?”
我如實說道,“做了個夢,但是夢裡只有感覺,沒有視覺和聽覺……怎麼說呢,卻好像感覺到了什麼,從雨轉多雲到多雲轉晴。”
“哈哈哈哈,果然頂尖配頂尖。”黑瞎子笑得直拍床板,重金屬打擊樂似的,差點沒把它拍斷,“我以前見過的那種人也不少,像你這樣描述自己精神的,還是頭一回遇到。”
“怎麼了?算好還是算差?”我問,心裡有點忐忑。
房間的牆突然被人用力拍打,因為旅館結構不太牢,整個房間地動山搖,連帶門板和窗戶晃了起來。隔壁房的客人大概被黑瞎子的動靜激怒了,怒斥道:“消停點!就這麼爽嗎!”
黑瞎子停下拍床板的動作,立馬大聲回道:“爺爽不爽關你屁事!”
在隔音不好的旅館裡遇到這種情況,黑瞎子回答得也太令人浮想聯翩。看來我和悶油瓶都要背黑鍋了,但願以後不會遇到隔壁房的人。
黑瞎子探出一個腦袋,說:“所謂精神、意識,只是一個約定俗稱的詞,實際上這種感覺因人而異,你可以控制它伸展收縮,就像吃飯喝水一樣。不過像你這樣大齡學徒,我還真不知道怎麼教。”
從我醒來後,悶油瓶就安靜地坐在我身邊,彷彿思考什麼問題。他向我伸出手,道:“把手給我。”
我剛伸過去,就被他握住了。“這是做什麼?”我問。
“剛才我只是從外部調整你的意識,現在我需要深入進去。”他道。
除了我爸,我從小到大也沒和其他男人牽過手。他鄭重地握著,我心想人類表達情感的方式有成千上萬鐘,偏偏牽手就佔了其中一種。而悶油瓶這麼嚴肅,我覺得我的想法都玷汙了他的工作。
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靠近,我登時緊張起來。悶油瓶捏了捏我的手,“放鬆。”
在黑瞎子解釋過精神以後,我就總想著那玩意兒。可能是心裡一直在強調的緣故,所以慢慢地似乎感覺到了外部伸來什麼東西,正在一點一點試探我。我下意識想回應它,結果就真的這麼做了。身體深處拽出一根藤蔓似的東西,和它觸碰、糾纏。
在碰到的那個瞬間,我不禁渾身一哆嗦。那種體驗從未有過,非常奇妙。
接著悶油瓶的那股意識一路直行,探到深處。我跟隨著他,終於明白症結所在,那裡纏成了一個巨大的結,彷彿有數種情感像麻繩一般互相擰繞,到處都是疙瘩。
悶油瓶先找到一根,然後漸漸拉出一段。說到底那是我的精神,本想自己動手。可是它們互相交織在一起,動彈不得,我只能在悶油瓶的幫助下象徵性地動彈。紊亂的線頭依次拉了出來,繩結越來越小,最後我可以完全憑借自己的能力舒展開來。
悶油瓶收回他的那股意識,同時松開手。黑瞎子似乎也能感覺到那個東西,掛著笑對我說道:“穩定了,還不錯。”
“第一次的時候,我只是讓你的精神徹底敞開,”悶油瓶解釋:“但是你的體質被壓抑了太久,非常混亂,所以我施加了一點力量過去。”
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沖黑瞎子道:“這下可以出師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