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養尊處優的少爺手,骨節分明,勻稱有力,替猶怔愣的他理好衣衫,穿上昨夜被掙掉的喜鞋,牽著他走出曾經破不開的門檻,沿著初開席的宴廳,一步步穿行在不斷起鬨的賓客中,一切喧囂退潮,只有那令人期許的青殷樓大門。
終於,蒼碧跨過了困了這具身子將近十年的牢門。
這一刻,他幾乎要以為那雙手引領他回的家,是心心念唸的逍遙界,連雲閣。
天邊最後一抹絳紫暖光隱沒,春風道上,華燈初上,人頭攢動,花香四溢,沒有逍遙界任何奇形怪狀的魑魅魍魎,天際也沒有永遠爭鬥不停的挑事神仙,身前更沒有那道玄色的身影,他哪也回不去。
蒼碧被路珏平抱上奢華的轎子,有些恍惚,分不清是在做一場沒有連雲的夢,還是連雲與逍遙界是如雲所做的一場夢。
四人大轎被抬起,帳簾拉下,隨著轎夫們的步伐左右搖曳,路珏平騎著高頭大馬,悠然驅著,向周圍喝彩的人招呼,雖是少了儀仗,配合周圍的聲勢,彷彿真正的迎親隊伍。
直到出了春風道,聒噪聲才消停下來,轎子吱吱呀呀行過街道,七歪八拐停在了路府前。
“娘子,到了。”路珏平下馬,掀開轎簾,乘著月光俯身,一手執扇背在身後,一手向前等待柔荑伸來。
夜色將那雙眼映得更黑了,但終究不是他要的人,蒼碧輕輕搖了搖頭,趕走腦海中升起的不切實際的念想,撥開等待自己的手,走了出來:“別叫我娘子,我又不是姑娘。”
“好,如雲。”路珏平從善如流。
路家是城中最大的醫商,以開醫館知名,哪個人一輩子沒些小痛小病的,行醫的生意自然不會差,論財富談不上首,論上前五也是輕而易舉的,而陸家也昭然若揭地把財富顯在了門面上。朱紅色的大門足有青殷樓的三扇寬,牌匾上的字還燙了金,要不是門口守著的是尋常管家,蒼碧簡直要以為是進了哪座王府。
“少爺,你可算回來了!”管家在門口等了一下午,忙迎上來,見了一身喜服的蒼碧,臉色比春風道的奼紫嫣紅還好看,“小祖宗,你怎麼真把小倌給帶回來了,銀子呢?全花了?”
“如雲已不是小倌了。”路珏平不悅道,“不就是三萬兩銀子,算得了什麼,掙個幾年不就回來了。”
“少爺,您花三萬兩銀子,買個小倌,你……”老管家看著少爺長大,也頗有幾分長輩的樣子,恨鐵不成鋼地一跺腳,“往日裡留戀風月場也就算了,這都帶進家裡來了,老爺夫人定不會允的,你還是快些把人送回去,把銀子換回來罷。”
“換?你當如雲是什麼?他是我的人,豈是銀子能衡量的。”路珏平面色完全沉了下了,拉過蒼碧的手,挽進自己手彎,沒理會苦大仇深的管家,兀自進了門。
可惜門裡,也不太平。
蒼碧誰也不識,又聽了老管家那番話,自然知曉在此不受歡迎,抿著嘴一聲不吭,只默默跟著,但他光是存在在路府,就已經招惹了偌大的一家子,擦身而過的小廝丫鬟們,無不投來不善的目光,走遠後悉悉索索交頭接耳,怎麼看也不像在說好話。
“少爺,夫人在宗堂等您,讓……如雲姑、公……”一名與蒼碧年紀相仿的丫鬟攔在路珏平面前,踟躕半晌,叫姑娘橫豎不能,叫公子,那風月場出來的小倌還穿著一身大紅嫁衣,怎麼能稱得上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幹脆一帶而過,“一同前去。”
“知道了。”路珏平不鹹不淡地應道。
那丫鬟還不打算走,眼珠子轉了半晌:“玲兒有句話,今日非說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