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香料
皇後高氏是個溫婉端莊的女子,她曾在永業二年為天家誕下一名公主,只可惜這位嫡長公主體弱,六歲時因為一場風寒離世。永業十年皇後再度有孕,卻不幸小産,自那之後,皇後便開始誠心禮佛。十餘年間後宮皇子公主接連降生,她待每一位皇子公主都如己出,從不曾偏頗,對每一位嬪禦也都按照她們各自的品階做出回應,不與誰交好,也不曾與人交惡。有這樣一位如活菩薩般的皇後正位中宮,即便是寵妃、皇子之間的矛盾,也絕不敢鬧到她的面前。
夏景宣一早就到了慈元殿,請安問好後將佛經奉了上來,皇後命人將佛經收了,起身道:“司設已經將後面大致收拾過,你既來了,便隨我一同去看看。”
夏景宣連忙起身,隨著皇後往後面去了。後宮中唯有帝後起居之處可稱為“殿”,慈元殿主殿地闊七間,兩側各有一地闊五間的朵殿,自兩側朵殿往後是連廊並著廊間,連廊盡頭接著後面的數座擁舍。每座擁舍都是地闊三間,即堂屋和左右次間。擁舍原就是為皇子公主所準備,自然符合規制,只是慈元殿的擁舍閑置已久,尚需要打掃整理一番才能入住。
皇後帶著夏景宣自連廊走至後方,進入了靠近東側的一間擁舍。邁入房內,便有一幅納紗繡落日潮湧圖映入眼簾。橫梁正中掛著一塊匾,上書“上善若水”四字。兩側木牌上刻著詩句,充作楹聯——
“日落江湖白,潮來天地青。”[1]
堂屋正中放著一張帶腳踏的紫檀高榻,鋪著蔥綠色纏枝蓮紋雙層錦條褥。其上有一方形榻幾,幾上並無任何陳設。皇後道:“這裡原先有一隻藍釉紫斑的膽瓶,只是你一向不喜那顏色,我便讓司設挪去了別處,到時你想放什麼都好,同司設說去便是。
夏景宣應了,又隨著皇後往東側的次間去。一張紫檀木雕花拔步床緊貼北牆而立,東牆上掛著山水人物圖軸,其下一張紫檀木平頭高案,案上擺著香盒並香篆等一應物事。窗下大榻上擺著一對米色雲蝠勾蓮紋大靠背,兩側各放著一對方形引枕,當中則是一張方桌。
皇後拉著夏景宣往榻上去坐,便有宮人奉了茶來,各自飲過一盞茶,皇後再次開口,說:“宣兒,不要太過自苦了。蔔娘子纏綿病榻這些年,於她於你都是煎熬,如今她能不再受病痛折磨,自是另一番幸事。”
“兒明白。”夏景宣道。
“能明白,卻不一定做得到。”皇後輕輕嘆息,片刻後說道,“我自然不能同蔔娘子相比,我也不會強迫你多做什麼,只是日後你要住在慈元殿,說話做事不能再像以前那般了。今年除夕祭祖的儀制與往年不同,你要提前準備下。還有你身邊的宮人,著意挑些老實穩重的留在身邊,不必多機靈,聽話才是最重要的。”
夏景宣自然聽懂了這幾乎等同於明示的話外音,他愣怔半晌,裝作不解,問:“嬢嬢此話是何意?”
“你只安心在慈元殿住下,自有你的緣法。”皇後轉了話題,詢問起他日常作息,母子二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夏景宣便回了吟風軒。
苗新見自家主子一路不言,知他心情不大好,只安靜地跟隨。夏景宣直接回到寢室,隨手取了本書倚在榻上,卻許久未曾翻過一頁,苗新見狀低聲道:“主子不如往棲雲軒去尋博陵公說會兒話?或是找端淑公主——”
夏景宣搖頭,說:“此時他們應該都在資善堂聽學,我今日告了假,他們可沒有理由偷懶。”
“那……主子不如活動下筋骨?”苗新又道。
“青天白日的,若是弄出些動靜,我又如何解釋?端淑有覃娘子進宮教導,我可是從未有過師傅。”夏景宣想了想,道,“你去趟崇文院,就說我想尋些前代的詩文來看,不論作者體裁,讓他們找出兩冊來。”
“主子不是最不愛看這些的嗎?”
“去便是了,我自有道理。”
夏景宣起居的房間內有一個足有半人高的碧玉薰籠。薰籠分上下兩層,底層是圓鼎形狀,兩側有耳,裡面放置著炭盆。因上下兩層可分開使用,故上層側壁及底皆用透雕法飾以蓮花紋,以便將炭盆熱氣引出。既可直接放置香丸在其底上,亦可將香粉置入小碟,再放置其中。不薰香時,則在上層放置清水,以消除煙氣。上層外側邊緣有凹槽,可與下層底座上的雙耳貼合鎖緊。即便是不用炭火的夏日,也可在下層單獨放置冰塊納涼。因為蔔修儀體弱,既聞不得炭火的煙氣,又需要長期取暖,所以天家特命人將這薰籠挪到吟風軒來,蔔修儀去世後便挪到了夏景宣的屋內。
苗新自崇文院取了四五冊書來,甫一進門,便見夏景宣在擺弄薰籠。夏景宣如今身量不高,尚需站在矮杌上才能自如地開啟薰籠上層的頂蓋。
苗新連忙上前,道:“主子快離那炭火遠些,讓臣來做。”
“不必,”夏景宣問,“你可知今兒用的是什麼香?”
“臣不知。今兒一早臣便陪著主子去了慈元殿,回來後沒說兩句話就又去崇文院取書,屋裡的香並不是臣伺候的。可是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