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正在屋中談笑,外面有人喊了一聲。李淳回頭,看見鳳簫走進來。鳳簫的真實身份是廣陵王府的內衛長,負責近身保護李淳的安全,可謂心腹。
“屬下剛剛得到訊息,淮西節度使已經抵達長安。到進奏院後遞了名帖,直接去了舒王府,一直沒有出來。”鳳簫稟報道。
“山南東道一戰,虞北玄雖沒有得到那五州,但朝廷為了安撫他,將長平下嫁,倒是大大地抬舉了他。”李淳輕扯了下嘴角,“如今朝廷勢弱,只能犧牲長平的幸福來換取淮水一帶的太平。但虞北玄將來只會比河朔三鎮更難對付,他跟皇叔連成一線,父親的地位更加岌岌可危。”
“所以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您需先沉住氣,別因長平郡主而屢次觸怒太子和聖人。聖旨已下,再難更改。”李曄語重心長地說道。
這次李淳之所以會到驪山來散心,正因為向太子進言,欲更改長平的婚事,被太子狠狠訓斥,心灰意冷之下,才會離開都城。
長平自小養在宮中,李淳沒有親妹,憐她身世,對她格外疼惜。長平也總是“阿兄長”,“阿兄短”地叫著,可他現在卻無顏面對她。
李淳收拾心情,笑道:“我去看看他們安置得如何了。那位木世子似乎很想去打獵。”
李曄隨之一笑:“既然出來了就別再想皇城裡的事,木世子心無城府,跟他在一起人也會輕松許多。”
“你這人,明明還比我小了幾歲,卻總要你來開導我。難怪你阿姐總說你心思重。”李淳用手指了指他,跟鳳簫一起出去了。
李曄臉上的表情漸漸凝固,眼中透出一點冷意。
在廣陵王眼裡,他跟阿姐是一母同胞,感情深厚,阿姐在眾人面前也竭力表現出與他親近的樣子。可只有他知道,阿姐多厭惡他的無用。
他小時候天賦異稟,被人誇有將相之才,得到了父親的注目。可就因為這樣,差點丟掉性命。年幼的他開始明白要自保,就得收斂鋒芒,裝成庸碌無為的模樣。
說他心思深重,是因這世上連最親近的家人都無法全然信任。他所做之事,為天下大義,卻有可能跟家族的利益相背而馳。阿姐又怎能明白。
這麼多年,他一直煢煢孑立,踽踽獨行。
既不渴望擁有什麼,也無需任何人的理解。
嘉柔在房中坐了會兒,覺得逃避不是辦法,還是要跟李曄說清楚。她雖跟虞北玄堅決劃清界限,但如果李曄介意此事,或者可以商量著用比較溫和的方式解除這段婚約。
打定主意,她走出屋子,看到崔雨容迎面走來。
“廣陵王要帶表弟去後山打獵,阿兄和我都想去,你要不要一起來?”
“李家郎君也去?”嘉柔順口問道。
崔雨容曖昧地笑了笑:“他倒是不去,說要收拾那幾條魚,等我們晚上回來吃。看來你是要陪你的郎君咯?”
嘉柔雖跟李曄沒什麼,被崔雨容這麼一揶揄,也免不得耳根發紅:“表姐,你別亂說了。”
“好吧,我不笑話你。我把順娘也帶去,爭取讓他們待上一兩個時辰,這別業就留給你們吧。”崔雨容說完,高高興興地轉身走了。
嘉柔嘆了口氣,反正三言兩語也沒辦法說清楚他們之間的事,先由著表姐誤會也罷了。她問了別業中的下人李曄身在何處,徑自過去尋他。
李曄正坐在敞軒裡,袖子挽起,露出兩段瘦可見骨的手臂。他的面前放著砧板和刀具,旁邊的木桶裡幾尾個頭中等的魚正在游水,還不知自己待宰的命運。
君子一般遠庖廚,可切鱠的手藝卻是可以在人前表演的,也算風尚之舉。
嘉柔就站在廊下看著,分明是殺生之事,偏偏他做起來從容自得,似烹茶走棋那般的風雅,觀之如林下清風徐來。她不由地想,若跟這樣的人結為夫妻,這輩子大概會過得很安寧。
她前生跟著虞北玄這個反臣,每日都處在硝煙戰火,提心吊膽之中,縱然從未說出口,內心卻十分渴望這樣的安寧。
奇怪的是,她明明一點都不瞭解這個男人,只有兩面之緣,卻莫名地相信他會帶給自己截然不同的人生,過琴瑟在禦,莫不靜好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