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擱了筆,拿了袖子扇風,靜待墨跡凝幹。
周嬤嬤從旁邊的抽屜裡翻出一個牛皮紙的信封,那信封存放的時日久了,看著已經顯舊。
她拿袖子小心翼翼的按壓著上面的摺痕,想著武曇是拿這封家書當絕筆信寫的,就又不由的悲從中來,嘆息道:“老爺要是早些投靠了晟王爺,混個從龍之功,今兒個也許能為小姐換條出路。”
說著,就拿袖子去按眼角。
“父親不會那麼做的!”武曇凝眸看著桌上信紙,語氣平靜,無波無瀾。
“老奴知道老爺忠義,可是先帝對不起您,對不起咱們武家在先……”周嬤嬤終是不忿。
“嬤嬤你想多了。”武曇打斷她的話,卻是沉默了一陣,方道:“其實是為了我!”
“啊?”周嬤嬤被她說得一愣。
武曇抽過她手下的信封,一筆一筆緩慢的寫下父親的名諱:“為了我,父親絕對不會那麼做的。霍芸嫿雖然目光短淺,教唆蕭昀廢了我就是婦人心思,可是她蠢,卻不代表蕭昀也和她是一路的心思。當初他會選了我來充當這顆棋子,他看我礙眼是真的,但更多的是從大局考慮,為著找個理由可以收回父親手上的兵權。北境邊防掌控在晟王手裡,南邊的父親又功高震主,他控制不了晟王也怕拿捏不住父親,會惶惶不安也正常。可是我們武家四代人,征戰沙場,立下戰功無數,在軍中的聲望穩固,輕易不可撼動。他從父親和二哥那裡找不到突破口,自然就要從我這個武家最薄弱的環節上製造漏洞了。在那件事上把我推出去,同時設計晟王,本是個一石二鳥之計。事發之後,他可以名正言順的處死晟王,而在那樣一件折損皇室顏面的醜事面前,武家自然要被連坐,我想他本來的計劃就是藉機收回父親手裡的兵權的,卻沒有想到父親為了保全我和整個家族,會以退為進,先主動把兵權交了出來,這樣一來他沒有了進一步借題發揮的藉口,武家又有世代的軍功在,在父親伏低了姿態請罪的情況下,他既不能將那件醜事公開渲染,又要顧忌天下悠悠眾口,便不好再將武家斬盡殺絕了。”
蕭昀是挺混蛋的,但是在大局面前,帝王權術駕馭起來也並非全無城府。
一開始武曇是壓根沒防他,事後想想也就明白了——
在江山權位面前,一頂綠帽子算什麼?一個結髮妻子又算什麼?都是鞏固皇權的手段和墊腳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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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子,狠則狠已,可算計起人來,佈局也是相當長遠的。
周嬤嬤聽得震驚,半天沒繞過彎來。
武曇把玩著手中毛筆,也是越想越心灰,聲音漸漸低迷:“可是在這件事上,他還是很謹慎,仍然留了後手——”
“什麼後手?”周嬤嬤雖然思維沒跟上,也還是脫口問道。
武曇垂著頭,低笑出聲:“雖然是他親手佈局,但我與晟王之間的事對他而言無疑是奇恥大辱,嬤嬤以為如果不是另有圖謀,他會留我到現在?”
這麼一頂明晃晃的綠帽子,是個男人都不會想要再看見。
就算自欺欺人也好,至少也要眼不見心不煩的。
“老奴——不明白!”
周嬤嬤是武曇祖母的陪嫁,她生母早亡,是在祖母身邊被周嬤嬤一手帶大的,祖母死後,周嬤嬤身邊又無依靠,她就索性把人接進了宮。
兩年前那件事發生之後,蕭昀把她宮裡的所有人、包括兩個陪嫁丫鬟都全都處死了,就留了一個周嬤嬤照料她的飲食起居,主僕兩個這兩年移居長寧宮,可以說是相依為命了。
周嬤嬤做了一輩子的深宅婦人,看得穿後宅暗鬥,卻理解不了朝堂紛爭,又兼之如今年紀大了,腦子更是格外的不靈光。
好在武曇對著她還是有絕對的耐心的。
她寫好了信封,就乾脆放下筆,認認真真的繼續給周嬤嬤解釋:“因為他沒能一次將武家斬草除根,所以才沒有殺我,留著我在宮裡,父親就要受他掣肘,說白了,他留著我,就是做人質的。嬤嬤方才不是問父親為什麼沒有投靠晟王嗎?有我在蕭昀手上,他能怎麼辦?雖然輔佐晟王,以父親在軍中的威望,想要重新帶領武家子孫建功立業完全不在話下,可一旦他召集舊部,輔助晟王奪位——到時候蕭昀將我綁到兩軍陣前,你說他該降還是不降?”
周嬤嬤被她問得愣住。
武曇也唯有苦笑:“不降,我死!降了,武家的其他人都在郴州,那裡是晟王最先攻陷的幾個州縣之一,一旦父親臨陣倒戈,他會放過武家的其他人嗎?”
她將信紙折起,塞進信封,遞給周嬤嬤。